【原书补遗卷二·六〇】
考据之学,离诗最远;然诗中恰有考据题目,如《石鼓歌》、《铁券行》之类,不得不征文考典,以侈侈隆富为贵。但须一气呵成,有议论、波澜方妙,不可铢积寸累,徒作算博士也。其诗大概用七古方称,亦必置之于各卷中诸诗之后,以备一格。若放在卷首,以撑门面;则是张屏风、床榻于仪门之外,有贫儿骤富光景,转觉陋矣。圣人编诗,先《国风》而后《雅》、《颂》,何也?以《国风》近性情故也。余编诗三十二卷,以七言绝冠首,盖亦衣锦尚絅,恶此而逃之之意。
石鼓,又称陈仓石鼓,中国九大镇国之宝之一。被康有为誉为“中华第一古物”。627年发现于凤翔府陈仓境内的陈仓山(今陕西省宝鸡市石鼓山)。石鼓共十只,高二尺,直径一尺多,形象鼓而上细下粗顶微圆(实为碣状),十个花岗岩材质的石鼓每个重约一吨,在每个石鼓上面都镌刻 “石鼓文”(大篆),因铭文中多言渔猎之事,故又称它为 《猎碣》 。石鼓文记述了秦始皇统一前一段为后人所不知的历史,是中国最早的石刻诗文,乃篆书之祖。其真品藏于故宫博物院石鼓馆。韩愈、韦应物、苏轼等著有《石鼓歌》。
铁券,是中国君主专制时代皇帝赐给功臣、重臣的一种带有奖赏和盟约性质的凭证,允其世代享有优厚待遇及免死罪的一种特别证件,也叫免死券。铁券为金属铸造的半覆瓦形的特殊文书,铁券上的信词最初时用丹砂填字,合称“丹书铁契”,因“铁券”可以世代相传,又称“铁券”为“世券”。其上刻有受赐人的姓名、勋劳、官爵,还写明持有此券,本人犯法可免二死,子孙可免一死,等等。现存唐代铁券实物,仅有897年(唐代乾宁四年)赐钱镠铁券一件,长52厘米,宽29.8厘米,厚0.4厘米。券为复瓦形,上嵌金字诏书 333字。这是唐昭宗李晔赐给镇海、镇东等军节度使钱镠的。券文说:“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明·汤胤勣有《铁券歌》,清·缪祐孙有《观唐昭宗赐钱镠铁券》古诗。
侈侈隆富,音chǐ chǐ lónɡ fù。释义:原形容极其富有。后形容数量很大。侈侈:繁多的样子。出自晋·左思《蜀都赋》:“侈侈隆富,卓郑埒名。”
算博士,典故。宋·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一引唐佚名《玉泉子》:“王、杨、卢、骆有文名,人议其疵曰:‘杨好用古人姓名,谓之点鬼簿,骆好用数对,谓之算博士。’”骆宾王其文好以数目字为对,时人称为“算博士”。宋·尤袤《全唐诗话·卷一·骆宾王》:“宾王文好以数对。如,秦地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
仪门,音yí mén,仪门是衙署、邸宅的礼仪之门,取孔子三十二代孙孔颖达《周易正义》中“有仪可象”之句而得名,是坐轿、骑马的起止点。具体位置就是明清官署、邸宅大门内的第二重正门,也指官署的旁门。清末,为避宣统溥仪之讳,一度将仪门改为“宜门”。
衣锦尚絅,音yì jǐn shàng jiǒng,同“衣锦褧(jiǒng)衣”。《礼记·中庸》:“《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郑玄 注:“襌为絅,锦衣之美,而君子以絅表之,为其文章露见似小人也。” 絅,通“褧”,本义是古代用细麻布做的套在外面的单罩衣。作动词时,为罩上、穿的意思。
【闲言碎语】
按照袁枚的诗写性灵之标准,若诗中带考据之学,便与诗之意趣相距极远了。然而,袁枚也认为,如果恰好遇到这样的诗题,比如《石鼓歌》、《铁券行》之类的,确实需要考据的,也可以写作。他还提出了写作的注意事项:一是必须引经据典,以多为上;二是必须一气呵成,夹叙夹议,波澜起伏,不可平铺直叙,一一罗列;三是诗体选用七古为妥,因为许多考据之事无法变换词语以适应平仄要求,用七古可以避免格律与固定词语的矛盾;四是在编辑个人诗集时,此类诗应该置于每卷最后,以表示自己的诗作各体俱备。如果放在卷首,以撑门面,则是张屏风、床榻于仪门之外,有贫儿骤富光景,转觉浅陋。袁枚还举了孔子编诗的排列顺序“先《国风》而后《雅》、《颂》”来作为自己观点的佐证。
所谓考据,是指对古籍文字音义和古代的名物典章制度等进行考核辨证。乾隆、嘉庆年间,考据之学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从袁枚的说法和举例,我们可以知道,考据入诗,实际上就是对某个古物的考核辩证写作成诗。就诗的性灵之妙而言,这类诗的确难以出色,也不易被读者青睐。但就作者的学识高度与创作难度而言,这却是最不容易的。即便是袁枚这样的性灵派诗祖,也不得不认为此是“衣中锦服”,轻易不能示人,须得谦虚一番之后才可以奉之面前,以免别人觉得自己恃才炫智,以学傲人。由于现代诗人在考据方面的知识不足,这类诗目前已经不多见了。真心希望当代的学者亦有诗才,趁着当前三星堆出土了大量文物,写出《黄金面具歌》、《青铜纵目面具歌》等一批名垂千古的巨制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