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五一的时候回了老家,乍闻要拆迁的消息,回来的路上一直唏嘘的有些难过,想着为即将化为一个符号的过去(或者成为小区名,或者成为街道名,或者连符号都没有了,若干年后消失殆尽)纪念点什么,很长时间过去了,一字未落、一言不着。
不经意间一年又过去了,最后拆迁的事情因为政策的原因暂时搁浅了。等我想起这些的时候已经来到了2021年。这一次想起隔了八个月,二百四十多天。
说是故乡,其实并不远,地图上六十二公里,车程的话大约一个小时。如果可以的话,每天往返也不是问题。单计算这些的话,竟比市里堵车时很近的距离还要近。这时想想,故乡就在身后,只是没有回头。但竟也一年只回去一两次的,比起同是在外安家,故乡动辄千里之外的其他人也并无两样。
故乡在字典的释义,简单点说就是出生或长大的地方。从我的嘴里说我的故乡是哪里的话,会被生活在这座城里的人笑话,无病呻吟。因为我所谓的故乡,就在这个城里——只不过在这个城里的一个区,一个区下面的一个镇,一个镇下面的一个村。在故乡生活了总共不到二十年,如果在外已经二十年稍多。稍多的二十年几乎没有回忆,画面最丰富的却是生活在故乡的那些年。
捋捋儿时的记忆,不知是那些故事早些?是醒来后家里空无一人,光着身子在阑珊的大门外哭累,又坐回到堂屋继续哭早,还是村里小学钟声一响,拎着跟有自己一半高的小板凳独自蹒跚着上学前班的时候早;是醒来煤油灯火摇曳,睡眼朦胧不知身在何处早些,还是跟哥哥在地头玩耍,每人乐滋滋的啃着手里的窝头,远处是辛苦劳作的母亲,这些要早些。
记不清了。那时没有记录时间的相机,如今它们只是会次第的偶尔出现在梦里,不分先后。
村的东边,南边各有一条河。东边的应是小清河流经的地方,南边的以前叫漯河。自我记事时小清河已经不清了,夏天的时候臭烘烘的。只有从父亲的酒后高兴时的讲述中去想象原有的美貌如它:清清河水、螃蟹小鱼、浮游水藻,以及三俩自由自在的泳姿(那时的人估计也只会狗刨)。这些河里的生命,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养育了整个村的人。名字很美,恰逢未见。等我稍微大点的时候,引黄灌溉,在原河道上做了改造,标准的倒三角造型,河道宽了,也深了。至此之后连回忆的模样都没有了,如今再回去的时候,连这条河道也被各种垃圾堆满了,慢慢的成了一条路,看不出是河的样子了。
漯河给我的印象就是野蛮。每次雨后整个河道充足了气,灌满了水,浑的深不见底。那个时候的漯河已经是断流的死水,靠着雨水在整个夏天展现浩浩荡荡的雄壮。水下面是一个个被淘沙后不知深浅的坑洞,然后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不听话的小孩,总有那么几次惊吓。也有不幸的,下去之后再也没有上来的。所以到如今漯河给我的印象除了野蛮,就是恐惧---那被泡的像发酵后一样的尸体,成为童年的噩梦。现在的话,早就被平整了起来,零落的矗立着几座房子,剩下的就是一望无际的种着庄稼的土地了。
故乡的美真是太多了。夏收的麦垛,秋时的玉米,冬日的墙根,春意的田野,每一个季节在心里都堆的满满的,在外感到了无百味的时候,想起这些暖意融融。曾经那些破烂不堪倾倾欲倒的土墙,裹满时代灰尘的木门,一遇雨雪就满是泥泞的土路,裹扎着曾经“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愿望,都已经不见了。
原来心念念不是故乡。原来心念念的只是回忆。
原来所有对故乡美好的描写都不过是在过去加了滤镜。
谁愿再来一次,暴雨滂沱,辛苦耕作,却常常食不果腹;谁愿再来一次,青烛摇曳,百里无光,睡觉就是娱乐;谁愿再来一次门比墙高,衣比屋破,出门就是两条腿……一日可忍,两日可忍,数日后还有几人可忍。
原来故乡只是我的想象。故乡只是一个过去。如果被拆迁的话,就是一个字符,被印在当地县志的地名。真是这样,以后再想象的时候,连个模板都没有了。
儿时故乡虽是巴掌大的地方,怎么都跑不出;长大后走的远了,心却时时挂念这巴掌大的地方。当自己做了父亲以后,终于明白牵挂的是什么。原来所谓的故乡,所谓的家,统统因为故乡的他们,在家里翘首遥盼的他们---那是我的父母。父母在哪,家在哪,父母在哪故乡在哪呀!
只是,那个真实存在的故乡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只是那个原先住过的家呀,已经有了多年的荒凉。只是呀,我们再也回不到记忆中清苦却总充满憧憬的少时。原来故乡还在,那个物理意义上的家也在,只是自己再也不是少时的自己了。
故乡已是楼房林立,路面也是标准的柏油路,即使在村里户户家门口各种样式的汽车也在守候着。低矮的土房找不到了,远处的钟声听不到了,家家高墙耸立,户户粉墙新屋。再回去呀,只是从城里回到了城里。其实这又有什么,可能感慨的只是回不到幼时的心里。
故乡与家渐渐的离我们这代人远了,甚至大多数也把年迈的父母也接了出去。城市成了下一代的故乡,家就是无数楼里小小的一栋。只是有时在想,作为中间的我们,等到老去再回故乡的时候,哪里已经连放我们骨灰的地方也没有了。
2021年了,故乡还好,家还好,父母妻女家人也还好,自己也不好不坏,许一个什么美好的愿望呢,那就愿世界和平、疫情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