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硝烟
“当然得留着,他不登我登!”向瑾将挎包从肩上卸下,在包中摸索。
“怎么不争取最大版面了?不是说迟早要将你的文章登的比头版头条还大吗?”徐知慧拿话戏弄她。
“革命中心转移了,现在不求最大版面了。”向瑾撇嘴,“喏,你们二爷今天不递稿吧?今天周二,我递稿。”
“得。”徐知慧拿来文章,楼梯上传来皮鞋底与地板碰撞的声音。蔡戎清带头下来,后面是一个青褂子男人。徐知慧放下文章同两人打招呼:“总编!周二爷!”
向瑾原已消了火气,这时见徐知慧这样殷勤招呼周行止心中不爽,拉着脸翻了个白眼。蔡戎清将一切看在眼里,不欲让周、向二人再发冲突,引了周行止背身去大门。
周行止本来已经告辞推门离开,又踱回来,看着向瑾,嘴里却是:“徐小姐,我很敬重您报社的蔡总编,因此会多向您递稿,届时劳烦您仍登在中缝里。字体不宜过大,一来不能乱了您的排版,二来也不易惹人看了恼火,麻烦您了。”
“您瞧,正商量如何布置版面,您这样说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原来向小姐是设计部的?社会上散笔很多,文章不够也不必遣人生写硬凑。”
“啪”挎包金属环撞击桌面的声响,向瑾与周行止隔着几排桌子四目相对。硝烟弥漫,徐知慧和蔡戎清被呛的不敢说话。良久,周行止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论保守与激进》向瑾”
“《留洋的必要性所在》周二”
“《保守派顽固势力遏制社会发展》向瑾”
“《浅评青年运动》周二”
“《新思想的融会贯通》向瑾”
“《思想变革背后的忘本主义》周二”
“嚯,你还真和他较量上了。托你的福,
二爷给咱写了这么些文章,这几月报纸销量甚佳,不过大多也是看你和二爷吵架,
外头都说你俩是……”
徐知慧裁下最新的《思想变革背后的忘本主义》贴在笔记本上。
“烦死了别说了,提起那名称我就恶心。”
“你说这周行止也真是的,比你大了十岁还成天和你针锋相对,欺负小孩吗这不是?”
“他这种老顽固,就见不得我们学生有主见。我们一发言他就捂上我们的嘴,生怕我们激进。他自己倒是坐在乾清宫里抱着老佛爷的腿……”
“向瑾,我们晚上吃什么?”
“诶你别打断我!我们一起身他就把我们摁下去,生怕我们再来一次青年运动。他当然怕了!日本人真拿学生怎样了他是救还是不救?他决断不了!他立场不稳定!”
“所以你要再来一次青年运动?”这次不是徐知慧的声音。向瑾抬头,周行止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只是一瞬间的窘迫,向瑾反驳:“同你说我不是激进学生!”
“你留过洋?”
“留过洋也不代表我是激进分子!”
“那就是留过。”周行止又问,“你上次写《新旧思想的融会贯通》解释新旧名词,那你怎样认识革命?”
第四章 曹老先生
“革就是革新,革命就是拿命来革新。”向瑾瞥他一眼,“我在文章里写了,料你并没有认真看,就会随意批驳人。”
“曹敬德?”周行止似乎来了兴趣,“你认识他?”
“曹老先生教我读书识字,我怎么不认得?倒是你怎么认得他?”
“他还好吗?”
“好得很。我母亲看中先生博学,因此我离家后也未遣散他。假以时日,先生还能替我二姐教孩子呢。”
周行止再没向报社供过稿,徐知慧被荣国昌安排去拜访二爷,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徐知慧不肯独自去,软磨硬泡了一上午,最终约定和向瑾在他家楼下见面
周行止是南方人,民国初年离家到上海,在大世界附近租住着一间公寓。这里外街常年吵嚷,进了里街,有一排相似的洋楼,三栋四层是周行止的家。
刚踏上四楼的台阶,旁边传来门开的声音,一个金发棕眼睛的女孩从对面屋子里出来,见到两人毫不羞怯地问好。
徐知慧走到她面前,问:“周行止先生你认识吗?”
“就在对面,你们找他?”
徐知慧点头,女孩脸上更添了几分喜悦:“他平时教我中文,今天下午他有事出去了。我父母要带我去大世界玩!”
“他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他一般回去外边马路上走走,他是写文章的,要积累素材。”女孩有些得意道,“他告诉我的!”
“我们在这里等他?我觉得应该快回来了吧?”
向瑾于是和徐知慧在台阶上坐下,上海的十月初仍是暖风习习,偶尔有几只鸟从楼梯间的窗外飞过。向瑾突然想起小时候和曹先生在花园里读散文,有鸟飞过时,曹先生会指着鸟对她说:
“鸟在天上飞,我们人在地上走,花草扎根在泥里。你觉得鸟更自由吗?那就错了,其实花草才是最自由的,它们只用做好自己,等人和鸟在它们身边停下,山外的山海外的海,它们什么都知道了。”
周行止就是一个为花草带来故事的人,他踏遍大街小巷,看到的市井风烟也好,穷奢极欲也罢。他回到家后写在纸上,纸就自由了,它的灵魂已经走的比周行止更远了。
她这么想,嘴上也这么说:“周行止解放了纸。”
“什么?”徐知慧不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总之是跟不上她的思路。
“为什么?”一双布鞋停在她们的视线范围内,“为什么我解放了纸?”
向瑾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尘,并不理睬他。徐知慧日常殷勤:“二爷很久没给我们供稿了,总裁让我们来问问缘由,是报社哪里做的不如意吗?”
周行止开门请两人进去,替两人倒了茶:“并没有,近来没有什么感想。而且我打算离开上海。”
“为什么?”徐知慧问,向瑾也抬头看他。
“还有事要拜托向小姐,我想去拜访曹先生,不知向小姐家的具体住址?”向瑾想问他为什么要去找曹先生,却被周行止抢先道:
“民国七年我离家到苏州 借宿在曹先生家中。他告诉我他要去南昌一些时日,房子钥匙给我,愿意留几日就留几日。走时把钥匙放在墙下用砖头压住就好。
“半月后我同朋友联系上了,准备来上海,左右觉得钥匙就这样都在那里不妥,留了信让先生给我电话,到时我将钥匙送回。一直没有消息,我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回苏州也打听不到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