牯牛村是黔南的一个小村子,座落在群山围绕的深山里。在这里零星的居住着二十几户人家,以前大多数人家都以打猎为生,在收枪禁猎后这里贫瘠又稀少的耕地只能勉强的保证一家的口粮。
这里交通闭塞,山路崎岖。山里的地也是在山上一镐一镐刨出来的小梯田,小石块多而土壤少,只能种植土豆(当地人叫洋芋片)和辣椒,产量也不高。背着背篼到镇上去卖也卖不了几个钱,来回还要走上十一二个小时的山路。
年轻的人都出去找活路去了,村里大都是老人和到了上学年龄的留守儿童,故事就在这里发生。
村里有一座文革时期修建的大队部,文革结束后改成了一座小学校,旁边的小瓦屋就是老师的宿舍,院里还竖立着一根直直的旗杆,略微有点褪色的五星红旗依然在旗杆上迎风飘扬。在两年内老村支书送走了第十六位老师后,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新的老师来任教了。
在三天来一次的邮递员递来的镇教育组的通知下,老支书出山去接第十七位老师。村支书是一个退伍的老军人,识字不多,许多字还是在部队扫盲时自学的,但却算是这里的少数有文化的人。
接送老师是支书一定要做的事情,虽然有的老师只来了一天,只上了一节课,由于受不了这里的苦第二天就走了,老支书依然会帮着背好行李送出大山的路口。在淳朴的支书心中,哪怕是你只传授了这里的孩子一点的知识,就是对山里孩子的恩惠,尽管这里留不住你。
村支书出去接新老师快一天了还没有回来,夜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学校的十三个孩子却依然在半山腰的学校门口张望着进村里的那个拐弯路口。
“老师会来吗?″
每个孩子心里都有着这样的问号。两年间老师的来来往往依然没有减轻孩子们迎接新老师的热情与期盼。
求知,就是孩子心中最美好的渴望和梦想。
春天的山里依然还有丝丝的寒意,山风还带着潮湿的冷空气。年龄较小的几个衣着单薄的孩子的身体已是略微的有点颤抖,他们一边跺着小脚暖和着身体,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那个拐弯的路口。
终于,一个山里人走夜路常用的松脂油火把一闪一闪的出现在拐弯的路口,跳耀的火焰犹如孩子们心头的希望忽隐忽现。
火把,你可千万不要熄灭啊!不要崴了我们新老师的脚。
“看见了,是两个人,新老师来了!”有眼神好的孩子看清楚是两个身影后,兴奋的叫了起来。
“来,我们一起来唱歌欢迎我们的新老师好吗?”大点的孩子提议的对着其他的孩子说。
“小嘛小二郎呀,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呀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呀,没有学问无颜见爹娘,没有学问无颜见爹娘……”
稚嫩而纯真却又整齐的歌声在山谷里响起,新来的老师,你听到了吗?
娟子就是这个小学的第十七个老师,出生在市里的一个教育家庭里。严格的说娟子还不算是正式的老师,在省城的师范学院刚刚毕业。等待考研的时间还有一年的时间,知道这个学校的事情后主动的来支教的。
教室里又响起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欢笑声,寂静了一个星期的山村又热闹了起来。星期一在没有下雨的情况下就会固定的是学校升国旗的日子。
学校条件简陋,也没有自来水和电,更别说有放唱片的设备。老支书在自己树立起来的滑轮旗杆下拉着绳子,十三个学生整齐严肃的站在国旗下行着少先队队礼。
娟子老师拿出自己带来的口琴,“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预备唱!”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都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孩子们第一次伴随着有口琴伴奏的歌声响彻山谷,久久回荡!
学校的旁边有一条小河,说是一条小河其实就是一条小溪,只有四五米宽,通往学校道路的河面上架着一座三根圆木架起的简易木桥。河上游被村民们自己筑了个拦水坝用来灌溉山上的地,下游到学校这里只有没过大腿的深度。水质清澈甘甜,偶尔还会在小溪边抓到一两只螃蟹。娟子老师放学后自己提水洗衣做饭,丝毫没有城里姑娘的娇气。
半个月出去一次的村支书会带回来日用品,隔三差五的邮递员也会稍来一点肉食。青菜却时常会有,娟子老师去村民家买也没人卖给她,倒是宿舍小窗台上老有老乡自己种的新鲜蔬菜,有时虽然只是老南瓜,蔫菜叶干,青辣椒之类的土产,却每天都没有少过。
娟子老师在来这个村小的第一个端午节还收到了一篮子鸡蛋,刚好十三个,仿佛十三颗纯真的心。那里的鸡蛋可是珍贵之物,那可是过年和生日才能吃到一个的奢侈品。
转眼间两个月时间就很快的过去了,在两个月时间里娟子老师教会了孩子们许多的新知识,还有音乐美术。课余时间娟子老师也会和山里的孩子们说说大山外面的世界,高等学府的多彩。娟子老师在孩子们的心中已经是最亲最神圣的人了,当然也是淳朴的老乡们最尊敬的人。
放完暑假回来已是到了秋天的季节了,娟子老师如约而归,继续辛勤又耐心的在学校里教书育人。孩子们的成绩和普通话都在每天的进步着。娟子老师就像是上天派给他们最好的天使,点燃着他们走出大山的希望火种。
山里的秋天是雷雨多的季节,这一天的雨下的特别的大,瓢泼的大雨整整的下了一天一夜,老天爷像动了怒似的电闪雷鸣。次日早晨的雨虽然停了,但小河已没有了平日的温柔,涨了的小河水也已差不多淹没了小木桥。
娟子老师也像往常一样在河的两岸接着来上学的孩子们,在接完最后一个孩子过了桥以后,娟子老师发现自己的口琴遗留在了河的对岸。
“先上去等着老师,老师去拿口琴,等一下我们吹着口琴一起唱国歌,升国旗。”
谁知道这句话却成了娟子老师对孩子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在娟子老师捡起口琴走到桥中间的时候,上游垒砌的土水坝承受不了蓄了一夜的雨水,土坝在瞬间崩塌,奔泻而下的大水夹杂着锋利的石块把娟子老师连同小木桥一起吞噬在了河水里。
在娟子老师的父母来认领尸首的时候已是三天以后,两个老教育工作者看着已是面目难辩的女儿时,却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眼中噙满了泪水。
“多好的女娃啊,老天没有眼啊!在找到她遗体的时候,她手中还紧紧的抓着那把口琴,死都没有松开。”老支书哽咽的对着娟子老师的父亲说到。
“就在这儿找个地儿让她安息吧,暑假她回家老是说起这里的孩子和人们,她说不想考研了,想看着孩子们考上初中,高中,乃至大学。”娟子老师的父亲喃喃低语。
那一年,这里的大山永远的把她留在了这里,那一年,生命的年轮永远的把她定格在了二十五岁。
十几天后,老支书收到了一张城里来的汇款单,是娟子老师的父亲寄来的。留言栏里写着“这是娟子的抚恤金,帮孩子们修一座结实一点的小桥,我想娟子会很欣慰的。”
一年后在各界人士的关注下,村里通上了一条乡村机耕路,半山腰的老学校也搬到了新路旁边的两层新楼里。挂牌的那天,依然是老村支书用已颤抖的手揭开挂在新学校大门口的木匾额上的红绸缎。
【十七小学】已成为了这个普通乡村小学永远的名字,而那座新修的桥,人们总是深情的把它叫做【十七桥】。
空荡了的老教室寂静了下来,但从来没有荒芜过,隔几天就总有人打扫的干干净净。朗朗的读书声和优美的口琴声仿佛依然还在校园每一个角落里回荡。
当每一年春天来临,在漫山遍野的野花盛开的清明节时分,在老校园娟子老师宿舍的门口总会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三束映山红,娇艳的花朵盛开的灿烂又艳丽,就像是娟子老师那清纯美丽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