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场口有两个官茅司。
一个在张家坎上转弯的地方,一个在下场口铁匠铺对面。
官茅司是盐津的公共厕所。在盐津百货大楼没修好前,我们每天去上张家隔壁的官茅司。
官茅司一般建在人家户附近,要么坎上,要么坎下。
夏天闷热,冬天阴冷,不知道官茅司隔壁的几家人闻不闻得到味道。
当时盐津官茅司少,街上好些人家户就在自己家挖了茅坑。舍不得用水冲,通风都不好,个把月还得请人来挑一次大粪,弄得家里的味道一个星期都散不掉。
我家就是这样,有一次挑粪的人走到堂屋中间不小心把粪泼了出来,蛆虫掉到地上,吓得我几天睡不着觉。后来父母就请人把家里的茅坑填了,只能上外面的官茅司。
官茅司在外面,离得最近的也要走一截路。
冬天起夜想起上官茅司会胆颤,夏天蚊子多,想起上官茅司则心惊。只要是上外面的官茅司,横竖都不想去,所以家家户户都备了“夜壶”。
“夜壶”天天用,也要天天倒,倒“夜壶”就成了男娃儿们的家务必修课。
印象中,弟弟们从6岁开始就要倒“尿盆”。其他家也一样,基本都是男娃儿做,女娃儿有别的活路干。
和女娃儿做事喜欢约伴一样,男娃儿们倒“夜壶”也要成群结队。
白天要读书,倒“夜壶”都在每天天刚黑。
我们家是“尿盆”,跟脸盆差不多大。二娃端出来磴在门口就喊邻居小伙伴。
东娃儿端出来的是“尿桶”,吕四娃儿端出来的是“尿壶”,周七娃儿端出来的是“尿筒”,一看它的造型就生气,简直是诚心不让女生用。
男娃儿们抬着各式各样的“尿具”就往官茅司走。
那个年代用电精贵,官茅司一般没有电灯。因为没有电灯,墙又砌得很高,白天晚上黑咕隆咚,龙门阵就多得很。
说有人在里面捡过一个娃儿,刚生下来就被丢在官茅司里面,后来被黄泥坡的人抱走了;说有人在里面遇到熟人忙斗打招呼,没有踩稳半只脚掉进了粪坑;当然说得最多的,是说有人在官茅司看到过鬼。
传说是真是假不重要,反正黑漆漆、滑漉漉、臭烘烘的官茅司是娃儿们的“恶梦”。
每天傍晚,男娃儿们抬着“尿具”往身边过,会飘来一大股臭味,经年累月都闻得到,也不怎么嫌弃。
但很快会从背后传出来一阵鬼叫。
突然见他们从官茅司飞叉叉跑出来。
有的“尿盆”甩翻了,在石板路上滚得“咣铛咣铛”;有的“尿桶”踢翻了,从坡上的官茅司“扑通扑通”往街上滚。
原来是哪个娃儿讲了个鬼故事,胆子最小的倒完尿就开跑,后面的跟着跑,一阵鬼哭狼嚎,胶鞋都跑掉了几只。
盐津百货大楼修好后,厕所离我们家很近。
男娃儿们倒尿就不去官茅司了,改去百货大楼厕所。
但也有让他们烦恼的地方。
盐津建房都是巴斗岩石建,百货大楼就是这样。
从坡底下一路打上来的堡坎,把整个房子撑起来。厕所在最里面,靠近关河方向。
厕所蹲坑离粪坑太高,怕有20多米,恐高的人上厕所基本不敢往底下望,望一眼就头晕目眩。
夏天,蚊子跟官茅司一样多,蹲的时候听见旁边的人和你一样,拍屁股打蚊子打得山响;冬天,粪坑里面的寒风吹上来,冷得屁股紧缩。
但比官茅司好的是,百货大楼的厕所有电灯,虽然只有几瓦亮度,总比官茅司好多了。
有一年冬天,突然听见百货大楼厕所里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我们跑去看,原来声音从厕所粪坑里传来。
透过蹲坑一看:“妈啊”,几个光着膀子的壮年男人,在粪坑里四下“摸探”。
大粪齐他们腰间,他们一点不在乎,在粪坑里探来探去。熊婆婆说,年三叔的手表上厕所掉到粪坑里去了,请了几个人帮忙捞手表。
那个年代,一块手表精贵得不得了。像我父母这样拿工资吃饭的人,也要攒差不多一年多的工资才买得起一块上海手表。
手表如此精贵,拖得四五个精壮男人下粪坑找手表,也就不足为奇。
我问熊婆婆,“茅司头又臭又冷,他们受得了不?”
熊婆婆说,“里面不冷,比这个天气好多了。”
突然一声“找到了,找到了”。
我们透过蹲坑往底下望,20多米下的粪坑里,一个男人骄傲地举起沾满粪便的手表。
厕所上面看的人跟着欢呼起来,大家如释重负,纷纷说“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