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天,我去医院做检查。等报告的间隙,我到外面转了转。雨后,医院里的凌霄开得很美。一面白色的墙壁上,凌霄悄悄地从里面探出头来,几朵橙色的花兀自粘在外面,格外惹眼。我驻足,细细地观赏。“随风颤,暗香满盈”,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忽然听到一阵喧哗,不远处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前面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矮小的阿姨,后面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看样子是母女关系。年轻的女孩一直在以极度不友好的口吻训斥着她的母亲。单薄瘦弱的母亲跟在女儿的身后,一声不吭,脸上布满阴郁的神情,显得那么无力无助。
忽然,那位母亲忽然瘫坐在花坛的边沿,双手捂住脸,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她纤弱的身子轻轻地颤动着,如冬天梧桐树枝上的一枚树叶,只一阵风,便能吹落似的。我听得出,那哭声里掩藏着无尽的委屈和伤心。女孩仍然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母亲的指缝间,有泪不断地流出来,像极了一条细细的小溪流。
行人纷纷侧目。女孩提高了音量:“你哭啥子嘛,这不是丢人现眼嘛!”言语里满是责备。她边说边伸手去拽母亲的胳膊,母亲还在伤心地啜泣着,双手掩面,肩膀一耸一耸地,看了让人心疼不已。
见围观的人多了,女孩没再责骂,那位母亲渐渐止住了哭,抬手用上衣的袖子插了插眼睛,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跟在女孩的身后走了。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想起自己也曾对自己的母亲粗言粗语过,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也越来越能理解母亲的艰辛和不易,暗暗地想,不管是否出于好心,为人子女的我们都该耐心地陪伴父母慢慢变老,因为他们也曾经耐心地陪伴我们慢慢长大啊!
一日,去单位,路过一个小区。远远地,我看到,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她严重驼背,右手拄着拐杖,慢慢地走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跟她并排走着。离我还有几米远的时候,妇人生硬地拽起老奶奶的左手,嘴里用本地方言说着什么。老奶奶的神情有些凄楚,“口欲张而嗫嚅,足欲行而趑趄”。我猜,妇人抱怨老奶奶走得太慢,因为她的言语里满是抱怨和斥责。
从面相上看,她们像母女,眉宇间有几分神似。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我看了一眼老奶奶,她没有言语,任由妇人粗暴地拽着,沧桑的脸上,似无奈,或无力,让人心疼。
妇人步子大,老奶奶显然跟不上,拐杖拄得有些急促,“咚咚咚”地。她的身子也微微颤起来。妇人还在叽里呱啦地说着,不管不顾地往前走着。我的心里,蓦地涌起一阵心酸。人的一生,不知要经历多少波折,才会深深懂得母亲的那颗拳拳之心啊。
我的一位多年好友,打小就很独立,且聪慧睿智,读书成绩相当好。她与父亲无话不谈,从学习到生活,像知心朋友。却与母亲,单单像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说话针尖对麦芒似的,字字句句都扎人。那时,她总对我说,嫌她母亲不懂世故,不知礼节,说话办事太差劲。
她刚读大一,母亲患重病走了。若干年后,再提起,她却是满满的自责:“唉,要知道我妈走这么早,那些年真不该处处顶撞她,真怪自己不懂事啊。”叹着,叹着,眼里便溢出了晶莹的泪珠来。
可是,遗憾的是,等很多人懂了,那个无限包容自己的人再也不会回到身边了。若是这个世上最爱我们的人走了,我们就再也没有了弥补的机会,这份忏悔,这份愧疚,怕是要背负一生了。
历经世事,我们便会懂得,被我们伤害最深的人,往往是最爱我们的人。他们不会记仇,他们不会介意。而我们却更加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无理和愤怒,泼洒在这一份血浓于水的亲情上。何不,趁岁月正好,她还在,我们耐心地待她们,一如小时她们待我们一样?
好好地宠她们,好好地爱她们,这一回,她们是孩子,我们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