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孩子 第一章 第三篇 庭趣(3)

      这院里除了我们,似乎还有其他人住。不是每天都来,隔三差五来一些。听上去有时三两个,有时四五个。通常都是晚上九点以后,或是一起来,或是前后脚来。有高跟鞋声音,偶尔有高跟鞋讲话的声音,听那腔调多半是喝了酒。她们似乎有楼下空屋和二楼西屋的钥匙,夜里安静,能听到拧钥匙开门声。往往他们第二天早早便走,所以这一来一回,多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有时候似乎还有女人叫唤的声音,二楼东炕与西屋隔了好几个房间,听不到西屋发出的声音,可一楼空屋的声音却听得明显。那声音不像是说话声,倒像是有人掐一个女人,发出的叫唤声音。

      几次见闻后,我便问母亲是不是还有别人住这院,母亲回“住了些不干净的人”。我不太明白母亲这话的意思,可她的语气听上去不想深聊这个话题,我也没再多问。第二天吃过早饭,母亲出门前先去了大俊子那。母亲没进屋,把大俊子叫出来,两个人在楼梯旁边讲话,虽然她压低了音量,我在二楼东炕还是听得清。

      “大俊子你说你把房子租给这些人,他们三天两头往回领些个不三不四的人,干啥的都有”。

      “二舅妈你不知道”

      大俊子和表哥表姐同辈,也便随他们一样称呼母亲为二舅妈,他继续说:

      “这房子银行指不定哪天就收走,正经住户咱没法租;再一个这些人专挑咱这样的房子租,一般过日子人家不愿意把房子租给她们,不干净不说,还怕出了事跟着吃锅烙,但咱这房子不怕。再说他们房钱还给的多”。

      母亲停了一会没说话,也许是欲言又止。最后说一句“那你跟他说说,让她们小点动静,否则前后院、左右邻居都听到,多不好。你严肃点说,就说再不注意点影响,就不租他了”。

      大俊子半笑半回答:“嗯呐,我跟他说说,我跟他说说”。

      我多半听明白那些高跟鞋是做什么的了。

      这天傍晚,天些微暗,还没全黑。院子里“突突突”响起一串摩托声,来了一对男女。看上去他们并不是夫妇。男的看面相有四十岁以上,戴个大墨镜,油黑的脸上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痘坑,想必他年轻时满脸青春痘。女的浓妆艳抹,人高马大,楼梯上错身瞬间便闻到一股浓烈的廉价香水味。男的先去了西屋,女的见了母亲竟然开口打了招呼:

      “嫂子,这是你小儿子?”

      “嗯。你们这是来收拾收拾?”母亲的表情看上去并无厌恶,还带着些许笑容。

      这男人是鸨子,他是经人介绍从大俊子这里租了两间空屋,他手底下有六七个“小姐”,他负责给“小姐”联系活,“小姐”们的交易地点就是这两户房间。“小姐”们也会自己联系活,但所有的“出活”鸨子都会抽水,这些“小姐”也便成了给鸨子产蛋的鸡。这鸨子据说当年混过黑社会,黑道白道都认识些人,“小姐”有他罩着不怕被欺负,偶尔出点意外触动了警方,鸨子也有能力捞人出来。

      女人看上去没什么心计,说话不讲究取舍,也不避讳。她继续说:

      “这B养的两口子才不是人,联系活随便就答应人家不用套。你说他都答应人家了,人来了我们不同意也不行啊,这整得我们几个现在都有病。”她抽了口烟,继续说:

      “完你说他特么明知道我们这情况,喝点B酒自己也找我们睡,还特么不戴套。哎,你乐意戴不戴。这回好,两口子也都得病了。得病了来骂我们,骂我们有用吗?”说完了是一串没心没肺的笑,其间还用手指尖轻轻拍打母亲肩膀两下,那样子看上去有些轻佻,又有点好笑。她有点破锣嗓,像是小时候哭坏了。

      自从母亲看出来我明白了这些人这些事,在家里也不再那么避讳,只是她不会当着我的面和父亲八卦这些事。一般早晚饭后,我先离了桌,他们会闲聊些“小姐”们的事,我自然也听得到。母亲最初知道这些“小姐”住在这里时候,她是很反感的。况且这些“小姐”也不注意影响,夜里大呼小叫,前后院的邻居有时候都能听到,气得母亲要搬家,觉得和她们住一个院丢人。一次母亲实在受不了“小姐”夜里叫喊,可这事你又不能去现场制止,气得一个人下了楼在院里打转转。可没多会她发现,这叫喊声异常原来不是在干那事,是嫖客和小姐在厮打。母亲上前警告他们再不住手就报警,嫖客才收敛,仓惶地走了。“小姐”虽不是什么善茬,但怎么说也是个女人,事后后怕,哭在那里。边哭边和母亲倾诉了很多辛酸。原来打架是因为嫖客没钱。鸨子和嫖客谈好了价钱二百,一般按小姐们的行事习惯,如果是个新客,在交易之前要先和嫖客吃个饭喝点酒,当然,账是要嫖客来结。一来先熟悉熟悉,二来也是检验嫖客财力,如果连顿烤串都请不起,他哪里嫖得起?她们也清楚得很,出来嫖的人哪有几个上流人士,多半是些二流子,无业游民。那天那位就没经住检验,先是不请吃饭,然后小姐要求先付钱,嫖客当即恼羞成怒,说“不差你那俩B钱”。然而小姐翻遍他脱下的衣服口袋,就二十六块钱,已经这种情况下,嫖客竟然说出“赊账”这样的话,于是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小姐和母亲倾诉的结语是“嫂子,咱们都是女人,我也有孩子,将心比心,谁但凡有点别的营生会去做这个?不顾脸面不说,还得担着风险。”我记得母亲和父亲讲这事最终的结语是“都不容易”。那个“小姐”便是今天陪鸨子来打扫的这位,打那次事件以后她就称呼母亲“嫂子”,母亲也对这些“小姐”宽容了些。

      鸨子二楼西屋打了个包,看样是些脏被褥,见“小姐”在和母亲聊天,便讲:

      “我让你来帮我打扫,你搁这杵着唠闲嗑”。

      “我特么啥时候说帮你收拾了,你不非拉着我来你以为我愿意陪你来?”小姐针锋相对。

      嘴上虽是这样说,还是随他下了楼去打扫楼下房间。两个人十来分钟功夫,收走两包被褥,搭在摩托车上,便“突突突”地扬长而去。“小姐”走前还不忘跟母亲讲了一句“回去了啊,嫂子”。母亲礼貌性地“诶”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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