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梨花,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小时读诗。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本是写雪,但一直以为是写梨花。不是么?短短的一句,没有雪 ,却有梨花的白、梨花的美,淋漓尽致,流淌其中。“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梨花的繁盛,竟然赶走了丝丝缕缕的寂寞。似乎开门,那如雪的梨花就会蜂拥而进,而明媚灿烂也随之一拥而进。“冷艳全欺雪,馀香乍入衣。”看来,梨花不仅白,而且香,那沁人心脾的香,连衣服都沾染了,久久不肯消退。
读着读着,这些诗句就流进了脑海中,而梨花也开在了脑海中,铺开了一副图景:绿色山坡,栽梨树数行。梨花开得正艳,白茫茫铺满山岗,朵朵梨花,清丽晶莹,如雪,似露。树下,花瓣儿密密层层铺向远方,如放晴的雪地,精致而干净。白梨枝头春意闹,蝴蝶翩迁,蜂儿嗡鸣,给单纯的白增添了几分生机勃勃。花如海,香且淡,鼻歙之间,若有若无的清香,飘渺,素淡。偶有梨花从树枝飘落,滑落脸畔,轻柔,嫩滑,一如婴儿细嫩的肌肤。
这些,都让人有着淡淡的欢喜。
可惜,小时,我并没见过梨花。老家山坡河畔,也植树,垂柳白杨居多,梧桐槐树也不少,唯水果类的树,哪怕一株,都属稀罕。百里之遥的姑妈家,周边倒有果园,满植桃树、梨树,可惜,我去时要么暑假,梨花已开,要么寒假,梨花未放,梨花与我,总是擦肩而过。而我,也只有在诗词中,在想象中,管窥它的美丽。
九二年,搬家异乡。父亲艳羡栽水果能赚钱,也在汉丹线附近的一个叫做新沟火车站的地方,承包了十亩地,种上了梨树。自家有了梨园,自然兴高彩烈,理所当然地认为有机会欣赏到美丽的梨花了。没想,因缘际会,我还是与一片梨花错过。那时,正好求学在外,学校开学,梨花未放。学期中,也会回来几次,只不过,我次次都与梨花擦肩而过。有一次,卯足心思想看梨花,装病,时节倒是赶对了,回到家,一场倒春寒让美梦泡了汤——梨花,我是见到了,它却没有长满枝头,却铺满了地面。寥寥的几枝,点数颗寒星,在寒风中摇曳。颇有些冷清。
父亲向我描述过梨园开花的盛景:好看,的确好看得很,白的很,茫茫的一片。他喜欢说“很”。“很”,这应是江汉平原方言中对事物的最高评价了。可惜,我错过梨花的繁盛。我在这梨园里徜徉过,劳作过。二月早春,在开春的田垄,摘下过梨树的嫩嫩的卷叶,咀嚼过那种带着芳香的苦涩。七月盛夏,我摘下黄澄澄的梨,在集市上吆喝叫卖过。月夜,我在梨园之中,支起过窝棚,听过梨树叶儿沙沙歌唱。这,的确有些令人遗憾。
我发下心愿:毕业后,一定见见父亲描述的的确好看的梨花。
我却再也没有见过它。我愈是想与它亲近,它却离我愈远。九九年夏天,我只身一人,离开了故乡。它,则离我千里迢迢了。我想去看它,却被俗务缠身,而片片的梨花,只能在父亲春天里的电话中飘来,然后,在我的梦中盛开。零二年的春天,回家办事,正好是梨花盛开的季节,我以为我能见到它了,喜滋滋地告诉父亲,电话那头的父亲却告诉我:梨子价贱,砍了。这十亩梨花的繁盛,终究成了我的一场梦,而这梦,曾经触手可及,而今,夙愿难许。
多年后,在居住的南方,帽峰山下,山坳的斜坡上,我偶遇过一园的梨花。那梨花,的确好看,大片大片的白,如雪,似露,散发着新鲜的芳香。但怎么看,我都觉得没有咱家的十亩梨花好看,虽然,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