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的关系有点僵,差不多就是我不懂他,他也不懂我。父亲是个商人,做的旧家具生意当然他也兼顾着收购旧家具的工作。我戏称他是捡破烂的,他不恼,因为这些都是钱。
从前他会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开的店距离家有不远的距离,他一直往回蹬。他认识很多三轮车的师傅,也喜欢给别人起外号,这个叫破烂王,那个瞎子……很多,
那些叔叔伯伯都是一些年长我父亲很多岁的人,父亲每次喊他们拖家具,都会给他们十一块钱一包的南京。
他自己不抽烟,但都会带上一包在身上,他说这是礼数。那些叔叔伯伯偶尔见到我都会让我不要学我父亲,父亲在一旁嚷嚷道:“闭嘴吧,瞎子,接着……”然后就扔一只烟给他。
很多人都说我父亲没有礼貌,这个我是见识到的,他叫我外婆外公从来都不叫妈,爸,丈母娘,老泰山,这些更别说了,张口闭口就是老头,老太太。但是每逢节日,二老的生日,他都会第一个给他们送上礼物。
我爷爷去世的早,四十岁就走了,十多岁岁的时候,父亲就和大伯去东北做木匠,或许是爸妈这几个字在我父亲的意识里变的薄弱了些,这是我可怜他的地方。
外人都说,我和我父亲长得很像。母亲说,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很好看,父亲瞅着我,都会说我不如他。我十五岁的时候,还在玩手机,他就会和我说,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家里帮着挑粪了,每次我都皱着眉毛看着他,我是相信他说的。我十八岁的时候,他就会说我二十了,在他的意识里,我的年龄总在大幅度的增长。
我曾猜想,可能是他到了这个年龄,心智就已经成熟了,而我还像个小孩一样,他就以这样的方式提醒我,但接受不接受在我。
我和他关系僵,就是在价值观上。其实我也不懂价值观是什么,但说出来,总有一点比较玄乎,显得自己是个知识分子。父亲爱谈钱,我觉得很俗。我有一种错觉,天底下的父亲都是一个样,在学校打电话,打给他,总是那句话,“钱够花吗,不要省!”我也只是机械的回答“够,我不省!”接下来就是“好好学习”。然后就给撂了,我不曾期待父子之间的对话能超过两分钟,因为即便拿着电话,两个人也只是愣着,因为该说的都说完了,男人直接一点就好。
我和他提到过价值观的事情,他对于外人都是不信任的,应该是出于一个商人的意识,或者从小给自己的一个防御机制,他给我灌输的思想,让我有些抵触,他不相信朋友,什么层次的人见识什么层次的人,他的思想就像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一样,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我是抵触的,因为我的朋友很多。他在我心中定义就成了坏人。但是我还是看到他过年的时候偷偷地给了五块钱给了那些乞讨者。我在一个荒屋里和小伙伴捉到一只兔子,浑身上下都是被割人藤留下的伤痕,他偏偏还让我把它放了,理由竟然是那只兔子是家养的。我就觉得他在和我唱着反调,我有力气和他斗嘴,他有理由和我讲,两人争执不下。
暑假的时候,父亲做了一次肠镜。他感到肠胃不舒服,肠镜做之前有不少禁忌,譬如他只能吃流质的食物,最后一天还要吃泻药。整个过程还是比较痛苦的,看得我和母亲是比较心疼,我和老妈,吃着肉,我们嘴里不是滋味,他喝着汤,竟然也喝得美滋滋的模样。
到了医院是我去陪他,他还有点紧张,说医生会给他打麻醉药,硬是和我说了半天,手上挂的盐水是麻醉药,我笑着和他解释那只是盐水,麻醉药是在肠镜之前打的。他让我闭嘴,毕竟只是个老头,我不好和他争吵。
一直到他被推进了观察室,我的心里紧张了起来,一种突然而来的恐慌,我这才想起父亲已经有五十岁了。他老了,我也长大了,或者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长大了,但事实确实他已经老了。
人有生老病死,本来豁达的我担心起来,我成长的代价就是要失去些什么,那么我宁愿我不要成长。
做完肠镜,我把父亲推了出来,医生的表情不是很好看,她说,我父亲的肠子里有息肉,需要做病理检查,我一下子就慌了。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乱窜,在医院里不停地奔跑,医生说,检查报告需要七天之后才能拿到。
我却傻傻地站在医院出报告的机器那边等着。因为一直出不了我父亲的报告,有一位大叔和我说:“能在这儿拿报告的都是健康的,拿不到了,就有点危险了!”
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讲就如五雷轰顶,呆呆地回到了父亲身边。他还是比较乐观的,虽然脸上显着疲惫,那应该是麻醉药的效果。我强颜欢笑,“没事,老头,七天之后才有你的报告,两天后,我就要回学校了,到时候你自己来拿吧!”我尽量把语气放轻松,脑海里想着医生的表情,她说话的语气,以此来判断病的严重性。
“这不是废话吗!日子不过了?”父亲看了我一眼。
他的脾气真令人生厌。我和母亲提心吊胆了七天,我给他们寄过去了不少的水果,我不好意思张口问他的情况,借着水果的名义,探点“口风”。
一直到那一天,父亲给我发了一个信息,上面写着:“老子身体没多大的事,结肠炎,知道你关心老子,放心,在那边好好学习!”
我把手机安心地放在了口袋里,笑着想到,他用小拇指勾画这手机的屏幕,模样着实令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