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处可见的狗屎,一条条躺在白色的沙堆上。这是这条巷子的常态。再走深一点,你还能看到细细的针头,但也不阻止这个地方成为我和紫舒童年时候的天堂。

现在的这个地方,没有紫舒,也没有任何我以前的玩伴,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个被旧友成为‘邪门’的地方。

儿时开小卖部的老爷爷去世了,小卖部也没再开了。听堂妹说隔壁有个小女孩的父亲吸毒,刚刚才放出来;儿时的一个玩伴的父母离婚,留下两个小孩跟着母亲;另外一个玩伴的母亲乳腺癌去世;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我跟随爷爷奶奶长大,懂事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父母一词意味着什么。只是后来听别人说我跟苏紫舒‘臭味相投’‘物以类聚’之后才明白我是个没有来路的人。紫舒安慰我说不必理会那些小王八蛋们,有一对没教养的父母又管个屁用!

小的时候我住在一个大家庭里,吃饭的时候一屋子人一起吃,整个饭桌都坐满了人。每个房间就是另一个小家庭,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小家庭,我跟爷爷奶奶组成一个隔代小家庭,跟奶奶一起睡。偶尔也会不小心发现两个老人在做爱,发出我从未听到过声音。家里有好几个小孩,有的还是婴儿,晚上还会被小孩的哭闹声吵醒,两个老人比谁都要慌张的起身询问。一楼是客厅、房间,厨房和卫生间一起,小孩子拉屎拉尿都要用一个红色的脚盆装着,爷爷就在盆前面洗菜切菜,煲汤炒菜,用的是几十年前修的灶,现在都被很多城市人所抛弃了的灶台和大口锅,爷爷说这灶炒菜特别香,煤气炉跟它差得远了,可我至今仍未懂得如何加柴减柴控制火候。有朋友到我家做客,我总是感觉很难堪,因为那个土到掉渣的灶台和一口大铁锅,地上铺满了爷爷劈好的柴,以及发脆到掉下来的柴的碎屑。他们会说:你家过的生活很原始啊!除了紫舒,紫舒会说:靠!这她妈太酷了!什么时候我也在我家造一个啊!

人一多东西就脏,没人愿意天天搞卫生,反正每次搞完了总是很快就脏了,于是大家都随便的过日子,人也随便地长大。

一楼厨房装着一个铁皮大抽风,那口大铁锅油烟实在太猛了,老冲到邻家去,于是两家后来冲突越来越大,现在也就不怎么说话了。怎么我长到二十岁,大人们反而像只长了十岁一样,凡事斤斤计较,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计较好些年。每家每户都装着一个抽风机,一到晚饭时间就能到各种香味,一直穿梭到巷口。

巷口以前开了一家商店,一栋出租屋一楼专门提供大人们打麻将,并排再有一间做焊接的房子,我的其中两个玩伴就住在那里——一个一层楼的房子——一个小房间,其实只是放着一张只能容纳四个人睡觉的床垫,下面是一个小厨房和一个小的卫生间,有一个很大的空间给这家的男主人做焊接工作。不过现在他们也已经搬走了。我的其中一个小伙伴结婚了,娶了一位漂亮的女士,我没去参加他的婚礼,他并没有邀请我,世殊事异,估计早把我这个小不点给忘了——实际上我是无足轻重的见证者,时隔太久没见面,再见面亦颇觉有几分尴尬。

如果我再带你往前走,是一个长长的斜坡,以前夏天的时候,每次下大暴雨,我和小伙伴们都抬着大大小小的雨伞,趿着一双拖鞋站在斜坡的尽头,看源源不断的雨水从斜坡上冲下来,流成一段迷你的小溪。大家一起连脚带鞋伸进去水里头,让水没过脚背,好玩的把鞋脱了双脚浸在水里,双手转起比自己还要大的雨伞,看着落到伞面的雨水飞旋起来,水渍溅到前后左右的人身上,引来一阵叫骂声,然后自己看着别人的糗态笑得露出刚掉的门牙,有人喊了一句:“谁的拖鞋飘到了那头去了!!!喂!喂!……”转伞的人才反应过来脚边的拖鞋没了影。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我看见有几个笑没了眼:“哈哈哈!你看他们几个撑着大人的伞追拖鞋的样子好好笑啊!哈哈哈……拖鞋竟然被水冲走了哈哈哈!……”还有那面一层楼高的墙,我曾经从那上面跳下来过,如今那户人家给封了,我再也没跳过,我想我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傻不愣登地跳下去了。

再往远处去了,就是几座低矮的山和几片菜畦,小时候我们在那里煨番薯吃,番薯是我们各自从家里偷出来的。那时我天真的以为只有一两条,爷爷是不会发现的,长大以后我才知道爷爷连口袋里有几毛几角都点得一清二楚,家里鸡蛋有几个,番薯买了几条,晚上煮的猪脚切了几块……他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所以我那时撒的谎其实早就被识破了。

还有更往前的一个地方,从前下雨后雨水积成一个小水塘,我去那里抓蝌蚪,爷爷找我找不到,问我我说去那里抓蝌蚪了,奶奶生气地捏了好几把我的脸,怒睁着一对眼睛说:“你小心一点那些地方,可是有不好的东西在水底下专门拖小孩下去吃的!”她右手执筷,左手端碗,下巴上粘了一颗饭粒。我自此以后再也没去过那里。现在的那个地方也已经建了了好多幢商品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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