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张丽要做家人们都爱吃的羊肉胡萝卜饺子。吃了一周的烤串和海鲜,胃里好像有一条绳子被揪得紧紧的,不饥不饱地悬在那里,很不舒服。他们需要一顿北方的人的餐食才让那悬着的肚子放下来,踏实妥帖一些。
她打开了临海的窗子,听着从那里传来的海浪声,想起了平时在城市里听到的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很像。在城市里会想象是一波一波的海浪,而在海边则会联想到城市的车流。人就是这样,只有失去才会想起吗?
这间厨房明亮而宽敞。张丽把羊肉剁馅,倒入清水搅拌上劲,肉在不停的搅拌下变得粘稠而团结起来;又把胡萝卜削皮洗干净,在厨柜的深处角落里找到了擦子。把胡萝卜擦成丝放到一个小盆里。手中坚硬的胡萝卜在一声声有节奏的“嚓嚓”声中一点变小,小盆里堆起高高的橙色的小山。
突然,她的手刺痛了一下,鲜红的液体从右手中指中间涌出来,很快流到了手里的胡萝卜上,红色与橙色混合在一起。
她用嘴含住伤口把血吸进去,可以看见一个不大的创口,很快血又涌出来。她看着鲜血直涌,竟然有一种快感,那是感觉活着的感觉。平平是不是也有这种快感,所以她才会让刀尖一点点地在胳膊上游走?
她摇摇头,不想。李剑不也说了么?她要从过去走出来,不能一味沉迷在过去。那些都过去了。
她拧亮煤气灶,把一锅水煮沸,放入一小盆胡萝卜丝。挺直支楞的胡萝卜丝在沸水中翻滚着,变得柔软下来,水面出现一层泡沫。盛出,过凉水,攥出水来,切碎。一小盆胡萝卜丝成了两个圆球。
热锅凉油,放入几粒花椒一把黑芝麻,顿时一股香味弥漫了厨房,这是她的馅鲜香的秘诀。用芝麻花椒油拌的馅让人无法拒绝。把菜馅和肉馅混合起来,再倒入生抽,蚝油,味精,十三香。平平喜欢十三香的味道,张丽开始不喜欢,后来也习惯这了种奇怪的味道和封面上那个戴着白色头巾的老头。
她对做饭有自己的方法,得心应手,不像人际关系,她似乎不了解也不擅长。她甚至一点也不了解从她的身体中分离出来的个体,尤其是平平,像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远不如做一桌美食那么容易。只需要把食材准备好,用各种调味料将它们加热,辅以不同的火候和烹饪方法,最后看着坚硬生硬的食物变成一道道美味端上餐桌。
已经和好的面团被重新放到面案上,和得光滑。擀成一个个圆皮,包入金黄喷香的羊肉胡萝卜馅,摆到盖帘上。这个厨房的物件还是很齐全的,老板娘也应该是个厨房好手,深谙各种厨房需要的物品,细节都考虑得很周到。
“妈,吃什么?”安安揉着眼睛下楼来,走到跟前,眼前一亮,“哇,饺子!”嘴角似乎要流下口水。
“去叫你爸下来包饺子。”张丽嗔怪而宠溺地看着儿子说道。
“你的手指流血了!”安安惊叫着。
“刚才不小心擦到手了。”张丽这才发现刚才的伤口又流出血来。
“这么不小心,”安安说着,“有创可贴么?我给你贴上。”
“哦,”张丽想起来,她带着创可贴。“你去我房间里,在我的包里,最外面的小包里。”
安安走到二楼张丽的房间,一个双肩包。外面的小包里放着钥匙,手机,创可贴,卡包和充电器。钥匙上挂着他们的全家福,那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全家福。他看见姐姐的笑容。
他愣住了,妈妈多年没有提到姐姐,全家人也在默契地像在守着一个秘密,但是他知道谁都没有忘记姐姐,那是每个人心中的一个痛。
他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那个粉色卡包,里面放着一些银行卡,在最后面夹着好几张照片,都被放大成卡册大小,都是姐姐各个不同时期的照片。有平平小时候穿着花裙子在喷泉边的留影,也有穿着帅气的背带裤在滑板上的照片,一头短发和一点不屑的表情流露出青春期的桀骜不驯,还有她抱着那把小提琴的照片,还有一些卡片都是平平非常喜欢的偶像的卡片。
为了避免妈妈的情绪失控,爸爸把有姐姐的那本相册放起来。不知道妈妈从哪里把这些照片找出来。在那个卡包的下面找到了创可贴。
半个小时,饺子已包了多半盖帘。爷俩准备餐具,张丽重新打着火,蓝色的火苗将一锅清水从平静无波烘烤到掀起惊涛骇浪。张丽把饺子放到锅里,像一个个白色的天使放到滚烫的水里。它们更像是鹅,一个个扑扇着翅膀跳到水里去,在里面翻滚着,跳跃着,呐喊着,它们也会无声地呐喊么?
当平平站在楼顶上时,是不是也经过无数个夜晚的徘徊?她是不是无数次站在那个楼顶,盘着一个始终挥之不去的念头?她是不是如这翻滚的水饺受着无法摆脱的煎熬?她最怕疼了,在她奋力跳下去的那一瞬,她要有多么大的勇气,她要经历多么大的痛才会跳下去?平时她最怕疼了,医生打针的时候都会让自己握住她的手。是什么让她从那么高的楼跳下去?一定很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