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猫和你长得真像。”这是景林第一次见到爆米花时对苏卡说的话。
当时,苏卡正抱着爆米花站在门口迎接景林,往常见到陌生人便立刻躲起来的爆米花,很罕见地没有惊慌,而是好奇地打量着他。
“哦?看样子爆米花很喜欢你。”苏卡说。搂着爆米花靠在沙发上,爆米花却并不领她的情,转身轻巧地从沙发背上跳走了。“这只倔猫,抱不过三分钟,必定逃走,好像生怕别人会勒死它。刚刚我喂它驱虫药,它挣扎得好像要屠杀它一般,弄得我手臂都挂彩了。”苏卡撸起袖子,展示着手臂上几条细血痕。
景林笑着摇摇头,拉住她手臂放到水龙头下沾了肥皂冲洗伤口,纤细手臂如玉无瑕,衬着那几条细细血痕,令人心疼。处理完伤口,苏卡继续歪在沙发上,给景林讲她如何捡到爆米花:一个下雨天,她出门办完事准备开车回去,听到车底下传来幼猫急促而尖利的叫声,俯身一看,一只毛色混杂的小猫,一边大叫一边往后缩。“你妈妈呢?”苏卡茫然四顾,找不到大猫的影子。此时若贸然开车,有压死它的风险,而且,下着大雨……如果猫妈妈有什么不测,它也必死无疑。犹豫一番,她伸出手,把它拽出来,带进了车里。
那是苏卡第一次握住一只小猫。它身子轻软,好像一用力,就会像挤牙膏一般,把它的生命能量都挤掉了。小猫徒劳地挣扎,并不很受用她的救援。她轻轻地把小猫放在身旁坐垫上,发现它毛色黑黄间杂,蓬蓬松松,看起来像只脏脏的大蒲公英。因它性子十分倔强刚强,苏卡便喊它爆米花,没想到一养便是六年。六年里,它跟着她换过出租屋,见证过她社畜的通宵加班、失恋的崩溃无助,以及逐渐的成长。去年,她买了一套小房子,虽然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阳台上种满她喜欢的花草。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属于她和爆米花的家。
景林听着她的讲述,轻轻揽着她的肩膀。苏卡突然侧过头盯着他的眼睛:“你说说看,爆米花和我哪里相像?”
“只是一种感觉……可能是眼睛,你们的眼睛都很漂亮,又圆又亮,一看就很聪明,眼神里还有一点警觉一点提防。”景林温和地笑着,腾出一只手去摸了摸从他腿边蹭过的爆米花。
苏卡轻轻叹口气,“其实不只是眼睛……我小时候也是弃婴……所以,碰到它也许是种意外的缘分。爆米花,我俩可是相依为命哦。”
“不,现在还有我,我来照顾你们。”景林说着,双臂紧紧箍住她,这怀抱令她沉醉。
在30岁出头的年纪遇到景林,不可谓不幸运。这个男人与她年龄相当,从事技术工作,收入不错,外形好,温和自律,更重要的是,他很爱苏卡。深以为幸的苏卡,常常有种恍惚:为什么是我?
被生母遗弃的苏卡,从小在养父母家长大。养父母家经济状况不佳,后来又有了弟弟,对她并不算十分疼爱。从小到大她一直知道自己在家没有平等争取的资格,无论是争取爱,还是争取资源。所幸,她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女孩,一路凭着勤学保持着优异的成绩,成功通过好大学的跳板来到大城市,之后,是辛苦的打拼和苦痛的恋爱经历,成就一个30岁出头,异常独立清醒,又害怕受伤害的她。就像她的猫咪爆米花,因为幼时流浪,所以始终对人防备,哪怕它再爱苏卡再依恋她,也不允许违抗它的意志。
在一起半年左右,景林便开始向她表达订婚的想法。但苏卡内心总有种不安全感,害怕这承诺不真实,于是一笑置之,并不应诺。这样几次之后,景林渐渐不再提起订婚的事,苏卡反而又生出一种失落,但这失落又不便言明,常常如鲠在喉。
苏卡的工作辛苦,常常需要加班及出差。一次和男同事出去谈项目,事情进展得不是很顺利,饭局结束时发现手机上有无数个景林的未接来电,她忍不住皱起眉头,想起他总劝她不要加班太多,注意身体,以及出差要当心的叮嘱,无端觉得烦心。回电时忍不住抱怨:“下次若我没有及时接电话,请记得我一定是工作很忙,麻烦你不要一直疯狂call我,你这样会让我感觉很不自由!”
“我……只是很担心你而已。”景林语噎,却又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喝酒了,有同事陪着你么?你住在哪个酒店,把定位发给我一下。回酒店了记得给我个电话或信息报平安……”苏卡不耐烦地答:“我没事,先不说了。”
临时接到领导电话要起草一个方案,苏卡回到酒店便打开手提电脑开始加班,完全忘记景林的叮嘱。忙到后半夜,终于做完方案发给领导,只觉眼睛酸涩无比,简单洗漱,倒头便睡了。
结束出差回到小区时,在楼下碰到等待的景林,似乎脸上略有愠色。苏卡邀他一起上楼,正欲解释,景林却先开口:“苏卡,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份工作,你现在工作强度太大了,这半年来,动不动就感冒发烧,也许该考虑放慢节奏。”
“景林,我们好像还未结婚,为何你总觉得有权利接管我的生活甚至是工作,你知道我为这份工作付出多少心血吗?你不会是怕我出差多加班多当不了贤妻良母吧?如果是这样,我们不如分手,你好早点另觅贤妻!”苏卡惊讶于自己这覆水难收的话,也许很久以来她就在担心自己会因他失去自由。景林不语,目光恼怒又悲悯地盯视她几秒,转身而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彼此都无联系。来不及伤心的苏卡,忙于应对工作的焦头烂额和爆米花的突然生病。也许是出差时寄养导致产生应激,这段时间爆米花常常呕吐,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叮嘱她要每天给猫喂药两次。哦,又是喂药,这对苏卡和爆米花来说都是挑战,过去尝试过无数种喂药方式,结局无不是两败俱伤。
下午,苏卡关上房门,趁爆米花晒太阳熟睡时,用一张毛毯将它裹住抱在怀里,轻声安抚:“爆米花乖,乖乖吃药就不吐了哦。”趁它不备,拈起胶囊往它喉咙里喂,爆米花激烈挣扎,尖牙不慎咬破苏卡虎口,鲜血如注,剧烈疼痛袭来,苏卡只好放开它,跌坐地板上,突然间有种一切都糟透了的无力感。望着仓皇逃走的爆米花,忍不住冲它大声吼:“爆米花,你到底何时才能真正信赖我,养你这么多年,我害过你吗?!”
吼出这句话时,她突然呆住,蓦然想起一次出差到海滨小城,工作结束后,到附近景点游玩,路过一座幽静禅院,古树下一个僧人,在看过她手相后对她说,她的命格很利事业,但是感情上切忌过度自我保护,伤人伤己。当时不甚明白,现在突然有种了悟的感觉。
爆米花作为一只不通人语的猫,利爪尖牙是它保护自己的唯一武器。她对苏卡虽有无尽的爱与依恋,但也许永远也学不会完全卸下防备。但苏卡对景林,何须如此防备呢,她不是宠物,生存的能力是他人永远夺不走的,她是那个可以平等地给予爱和支撑的伴侣啊。对爱的人,也许她可以学习收起利爪。
思及此,忍不住给他发送信息:景林,此刻我和爆米花都需要你。而此时,门铃正好响起,爆米花已先于它,朝着大门轻快地奔去,苏卡知道,门背后,一定有她期待的暖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