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小学坐落在银地公园旁边，作为一个临海公园，这里成了节假日休息时间老少皆宜的好去处。因为在这里不仅可以到海边感受潮起潮落，腻了还能到公园深处体验被花红柳绿包围的美妙。到了工作日，大人们便都去为生活奔波了，而孩子们则来到公园南面的小学念书，此时的公园里大多是些老年人：几个老头子围坐在一张石桌旁下象棋，有些则穿着太极服在搂膝拗步，时而还会从远处传来两声拍手掌的声音，那便是些阿婆在边走边活动手脚了，据说这样能让她们的血液循环更通畅。

      或许是为了不让公园里人为发出的声音太过单调，配合他们的还有偶尔几声鸟叫，以及小学里朗朗的读书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

      这是个占地面积较小的小学，小的跟“第一小学”这个称号显得格格不入。学校只有三栋建筑物：教学楼，办公楼还有一栋破旧的教职工宿舍，至于学生的活动场所倒也不用担心会太少。教学楼旁边就是操场，操场中心的升旗台让原本空荡荡的空地不会显得太荒凉，教学楼的一层是镂空的，老师们都管那叫风雨操场，学生们在这活动的时间甚至比操场的还多（因为这里不用被太阳暴晒）。

    陈书是第一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对于同是这个年龄层的孩子而言，大家上学最期待的课莫过于体育课了，但陈书并不这么认为，倒不是因为他不喜欢运动，而是因为他内向的性格。每次体育课上课前，体育委员总会提前让所有人到风雨操场集合，然后大家都会叫上最好的小伙伴一起下去，陈书天性内向，自然就没人跟他一块下去了。对于这点，陈书倒还觉得没什么，毕竟下楼的路只有一小段。真正难熬的是体育课热身运动后的自由活动时间，站在人群中的小陈书显得异常窘迫，为了不要成为人群的焦点，他总是找到一个角落，观察形状各异的树叶。

    所幸虽然小陈书不合群，但他依然受到老师的喜欢——因为他优异的成绩。喜欢总是带有很多主观性的，作为老师，因为小陈书的好成绩而喜欢他，但作为他的母亲，却为儿子的现状感到十分担心。

    陈书的母亲叫王雪梅，她是一个家庭主妇，平日里无非就是在家做做家务，出去买买菜，买菜的途中不免还要跟小区里的阿姨大妈聊聊八卦。日子久了，小区里的人都对她特别熟悉，甚至连保安都会邀请她到保安室里聊聊天。刘大妈是小区里出了名的大嘴巴，平时跟陈书妈妈聊的最多的也是她了，聊天的内容大致都是关于教育方面的问题，对于王雪梅，这个刘大妈可谓是赞不绝口，逢人便说那住在六栋的陈书妈妈教子有方，有个成绩那么好的乖儿子。

    每当听到刘大妈这么说，王雪梅总会眉头紧皱，她总觉得自己对于这些称赞问心有愧，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儿子被人这么夸像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但又觉得如果自己否定了别人的夸赞会很不礼貌。

    漫长的体育课终于算是结束了，小陈书马上收拾好书包飞速逃离了学校。回到家中，他二话不说地回到房间放好书包，“铅笔！”。

    铅笔是一条小土狗的名字，那是陈书爷爷在他六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但心里清楚小陈书不爱跟别的小朋友玩，便在乡下选了一只最听话的小狗送给了爱孙。小狗送到家里那天，是陈书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他绞尽脑汁为了给新伙伴取个好听的名字。突然想到自己名字带个“书”字，看着眼前摇着尾巴的小狗，他希望能跟它一直都是好朋友，就像书跟铅笔一样缺了哪个都不行。

    正在做饭的王雪梅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狗叫声跟陈书的笑声，双手放下锅铲，正反面在围裙上随意擦了擦，走了出去。看着眼前的儿子，她的脑子里浮现出白天刘大妈说的话，心中一股恨铁不成钢之意油然而生。她仿佛看到了别的同龄人在互相追逐打闹，而自己的儿子还在玩树叶或者是跟一条狗在玩；有别的同龄人邀请自己的儿子一起打球，他的儿子永远只会选择拒绝......王雪梅不敢再想象下去了，大吼：“陈书！一天到晚就知道跟这条狗玩，你再不跟同学玩只会跟这条狗玩，我就把它卖给狗肉店你信不信！”

    小陈书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他不会希望自己的妈妈生气，也不想让铅笔受到伤害，他摸了摸铅笔的头回到了房间。

    没过多久，饭菜做好了，一个带有满身酒气的男人也回到了家中，那就是陈书的爸爸。这是一个很疼爱儿子的父亲（起码他自己认为是这样的）。他是一个部门经理，每天忙着应酬，他知道小陈书在学校学习辛苦，这天回家时特地绕远路到菜市场买了狗肉给儿子吃。

    “小书，快出来吃饭，有没有闻到今天爸爸给你买了什么？是你最爱吃的狗肉诶。”

    陈书犹犹豫豫地走出房门，默不作声地做坐到饭桌前便开始吃饭了。

    “听妈妈说你在学校都不跟同学玩啊，不能只顾着学习啊，你得像爸爸一样不管什么话都说一下，人要懂得交流才是最重要的。”陈书依然默不作声，埋头吃饭，正准备离开饭桌时，爸爸叫住了他：“不吃狗肉啊，你不是最爱吃狗肉了吗，爸爸特地跑去买给你的哇。”小陈书愣了一下，他觉得不知所措，但还是夹了一口放嘴里，便快速跑回房间了。

      月光洒在桌子上，小陈书哭成了一个泪人。屋外的父亲在吃着狗肉喝着白酒。

    时间一天天过去，陈书已经高中了。他的书架里增加了很多书，最下面两层放着许多关于动植物的图书，但都已经布满了灰尘，只有几本陈书小时候最喜欢的还算体面。上面放的都是些数理化课本或者是各种习题。书架最上层放着一张水彩画，那是陈书给铅笔画的遗像。在他9岁那年，妈妈为了让他多跟同龄人玩耍，把铅笔卖给了狗肉店。

    高二那年，陈书的爷爷去世了。陈书变得更加孤僻了，把自己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学习上。晚自习上，陈书看着眼前的阅读题，那一撇一捺在他眼里慢慢延长，变成了小狗，化成了爷爷的笑容，由此，陈书的成绩开始下滑，他没办法集中精神。回到家里，他本以为爸爸妈妈会因为他的成绩责怪他。但实际上并没有，他们表现出异常的关心，他们教育陈书人是没办法不接近人的，他们希望陈书能做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他们向陈书展现了自己无穷无尽的担忧。

    没多久，陈书的妈妈病倒了，由于爸爸忙于工作，那年暑假陈书不得不每天花许多时间在医院陪护。

    一个下雨天，陈书从家里拿了几件换洗衣物到医院。经过悉心照顾，王雪梅已经好多了，这天看着坐在床边的儿子，她突然留下了两行默泪。

    “妈，你怎么了......”，面对母亲突然的流泪，陈书表示十分担心；

    “妈妈没事，妈妈就是觉得很担心你。”

      陈书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你看你从来都不爱跟同龄人玩，妈妈真的很担心你以后出了社会怎么办啊。你说妈妈身体现在也不好，你爸爸以前成天应酬，现在年纪大了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以后的路我们都帮不了你太多啊。”说完王雪梅又落下了眼泪。

    傍晚六点，陈书准备回家了，这时的天已经放晴了，陈书看向火红色的天边，也留下了眼泪。那晚，他破天荒地邀请了几个玩的并不多的同学到家里做客。

    十年过去了，陈书已然步入社会，从那天以后，陈书开始试着不再形单影只，吃饭他会叫上同事，看电影他会叫上同事。单位领导也特别喜欢他，觉得陈书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

    一天在忙完了所有工作之后，陈书坐在位置上，伸了个懒腰后，双手顺势放到脸上揉搓了一番，直到他觉得脸部火辣辣的。随后拿起架子上的公文包，起身准备离开。走出公司大楼，陈书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由于刚下过雨，云朵都火红火红的。霎那间，他觉得有点恍惚，十年前，妈妈还在医院向他诉说着自己的担心；十年后，妈妈跟自己的关系也不用再因为自己的不合群而闹僵了。

      回到出租屋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陈书把公文包随手扔在了地上，大字瘫倒在床上，他闭上眼睛，但幽暗的环境并没能让他的内心安静下来。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陈书摸起手机，看也没看屏幕就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请问哪位？” 

“小书啊，今天部门聚会你咋没来啊？”

“啊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你们玩的开心就好啦。“

“这样啊，那你注意休息哦，我就不打扰你了哈。” 

    话毕，陈书放下手机，站了起来，走向书桌，拿起了书桌上放着的那张水彩画。他觉得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黑暗了。 

    就好像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某个画面，陈书驱车来到了小学的那个海边，他还带了一张小凳子。 

    赤脚站在海水里，陈书望向了十几年前念书的那个小学，他还能认出自己当时的教室，就是三楼最靠右的那间，以前，小陈书也常坐在教室里静静地看着海边。而现在，他正站在海边看着曾经的自己。他看到那个小男孩抱着一本动物百科，拒绝了邀请他去打球的男同学。 

    陈书放下小板凳，就放在海水里，随后坐了下来，任由海水冲刷他的脚，任由海风拍打着他的脸。突然，一条小鱼游到他的脚边打乱了他的思绪，他的嘴角也被小鱼的尾巴划开了，他笑着趴到海水里，想抚摸这条可爱的小鱼，但小鱼貌似有点害羞，一下就游开了。陈书紧接着随了上去，小鱼又游开了。就这样。小鱼慢慢游向了大海深处，陈书也跟着小鱼去到了大海深处。 

    天慢慢亮了，小板凳也被海水带走了，陈书如愿以偿地成为了真正的自己。 

    多年后，两鬓斑白的王雪梅也来到海边，对着身边的老伴说：“小书这孩子打小就内向，一定是因为不适应社会才自寻短见的，还是我们补救的太晚了啊。”说完倚着老伴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