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青蛙

星期四的下午,儿子放学会比平时提前一个钟头,打开窗户透透气,远远望见楼底的街市游人如织,于是乎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向往,早早地离开冰凉的办公室,投入到烟火的怀抱。

路过一家“茶颜悦色”,我从来没有去点过里面的奶茶,因为嫌点餐各种APP,小程序之类的麻烦,加之需要排队等号,每每让我望而却步,但最近难得的明媚的天气和幻想着儿子惊叹的笑脸,我又心甘情愿耐着性子做完这一切,大约五分钟后在拥挤的人群中取到奶茶,大步朝着接儿子的方向迈去。

三点五十,孩子们充满朝气的队伍徐徐朝着人群走来,我的目光搜寻着我的儿子,儿子亦左顾右盼寻觅着爸爸,眼神对接的须臾间俩人都会心一笑,我将奶茶偷偷藏在脱下的外套里面,然后接到儿子那一刻又故作“凭空变戏法儿”那一套,就为逗得儿子那一声天真烂漫的惊叫——“哇!”

心里甭提多甜了!

因为害怕儿子早上出门冷,我给他穿了保暖衣,毛衣再加一件外套,随着气温的升高,儿子出校的时候已然脱了外面的两件。因为小手的不便,他学着我曾经的样子,把毛衣捆在腰间,背上重重的书包,一只手臂夹着外套,另一只手握着一张纸叠的“小青蛙”。

我见他的手已然无法腾出空当儿来接奶茶,于是难得的让他把手上那件衣物予我,我替他拿着,这样就可以腾出一只手喝奶茶了。儿子谢过,父子俩说说笑笑回到了家里。

晚上,我辅导完一天的学习,讲完睡前故事,泡完脚丫,安排儿子躺下就寝,然后自己下楼跑步锻炼。四十分钟后,我小心翼翼回到家里,轻轻打开厨房的灯光,然后开始打扫整个家里的卫生。

拖完地,我又拿着洗脸巾擦拭书柜,看到儿子放学时手里攥着那只“纸青蛙”赫然摆放在我的印章上,因为我经常深夜练字,我的印章也放在最为便利的位置,且在那个位置不容许任何“阻挡物”出现,于是顺手就把那只“纸青蛙”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对于一个喜欢干净整洁,简约大气的男人而言,感觉这样才可以安心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七点的闹钟如约而响,我睡意朦胧的叫醒了儿子,儿子像一支离弦的箭“欻”的一声立了起来,跳下床自己穿衣、叠被、上厕所、洗漱。十几分钟后,迷迷糊糊中,我隐隐约约听到儿子已然蹲在地上剥鸡蛋的声音,但窸窸窣窣的翻搅垃圾桶的声音将我吵醒。

我以为儿子的鸡蛋掉进了垃圾桶里,于是在被窝里半撑起身子斜睨着还在垃圾桶里翻找的儿子,声音低沉的问:“在干嘛?!”儿子被我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一激灵,我更加坚定他是把鸡蛋掉落在垃圾桶里,正准备起身给他换另一个煮熟的鸡蛋,儿子声音哆哆嗦嗦的祈问我:“爸……爸爸……那个……那个……那个纸青蛙是老师送给我的,可以不把它丢掉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看到已经快要七点半了,儿子还没有吃鸡蛋出门,大脑来不及反应就回了一句:“毫无意义的东西,扔掉就好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出门,不要迟到……”

儿子已经寻到并夹住“纸青蛙”的手指无奈的松开,我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在昏睡中清醒,立马温和的改变主意:“儿子,你把纸青蛙捡起来收藏好,那应该是你很重要的东西,爸爸没问你就擅作主张,对不起好不好……”

“好!”

先前还蹑手蹑脚的小朋友一瞬间矫若脱兔,一手捻出“纸青蛙”,然后迅速背着书包冲出来家门,“爸爸拜拜!”声音比风还快。

儿子走后,我内心颇为感慨。每个年龄都有自己值得珍惜的人或事物,也许一张小小的“纸青蛙”,在他看来是荣誉,是认可,是片刻的“与众不同”“鹤立鸡群”,是一个小小孩童纯纯的感恩之心,重情重义。

或许以客观角度,一只纸做的“青蛙”永远没有什么实际价值,但是做人如果没有主观的感情注入自己的生命中去,这样的人也许是务实的,但也一定是冰冷的;也许是成功的,但也一定是孤独的……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悲惨世界,一个人丧失了做人最真挚的快乐——感恩铭记、付出分享,这一世他只配沦为一个生存的工具。

入秋的某一天,家里的洗衣机管子断裂,洗衣服脱水的时候总会有大量污水溢出,于是我自己网上买了根管子更换,没想到渗水依然严重。

于是我打了物业电话,让物业安排了一位师傅上门,师傅很快发现漏水不仅仅是管子破裂的原因,还因为下水的管道堵塞,问题的症结是不仅仅要疏通自己个儿的管道,还要下楼去疏通楼下对应住户的管道。

这可犯了难,一来是大城市里的居民大多互不来往,另外多数人都喜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不想自己的家里突然来个陌生人,换位思考我亦如此,但牛师傅(化名)似乎看出我的难处,二话没说陪同我去楼下,敲了许久门,听到里面有人却久而为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轻轻敲门,户主终于开门,是两个年轻情侣。

男的凶神恶煞满不耐烦,我还未开口,牛师傅先发制人说明来意,并言道:“如果不疏通,楼上渗水严重久之可能会危及你家楼上吊顶……”

户主闻听于此只好让我们进入,十几分钟的样子终于大功告成。回到了楼上,当时虽已入秋,但天气仍然炎热,我连忙打开冰箱给师傅拿了一罐冰镇饮料,师傅客气了几句拧不过我,只好和我一起开怀畅饮。

最后检查完毕,临走时我正准备付钱,来的时候说好了一百。牛师傅举举手中的饮料,“兄弟,你给五十就好了,我当挣包烟钱,到时候公司打电话你就说没修好,你看下行不行?”

我当然愿意既花更少的钱让牛师傅得更多的钱,一举两得的事情有何不可。

我突然感慨,一瓶小小的饮料其实起了微妙的作用,为人处世最重要的就是四个字——彼此相互。

牛师傅怕我一个年轻人下楼去敲陌生人的门难为情,且没有充分理由说服打扰人家私人空间确在办我的事情;我深感牛师傅工作的贴心认真,以家中仅有的可以贡献的物质予以关怀,在这个过程中就有一种很轻松惬意的舒适感,也就是人们常说:“和这个相处起‘舒服‘。”

就在此不久,家里抽水马桶又漏水了,我只好又直接打电话请求牛师傅上门勘察修理,牛师傅拨弄了半天,终于想到了解决办法,临走时我十分感谢,问他多少钱?牛师傅一语惊人,脱口而出一句我意想不到的回答:“算了嘛!”

摆摆手并拾起地上的工具包就要往外走,我连忙拉拽起牛师傅的胳膊,“这可不行,多少您一定要收点,不然以后怎么敢劳烦您,您可是花了时间,且这个时技术活儿啊!”

牛师傅坦然一笑,“那你给二十块钱嘛!”随后还是那句随性且从容的话语,“就当挣包烟钱……”

每每看到新闻里那些物阜民丰之地,千万人追逐的人文圣地,在那里站坐要钱、拍照问路要钱、喝口水上个厕所要钱,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坑蒙拐骗诈取钱财,让我唏嘘这个世界当真“人过一百,形形色色”。

牛师傅也许并不富裕,但他定不贫瘠。他以一个宽厚长者的模样走进过一个年轻人碌碌的生活,并轻描淡写解决了我的麻烦后悄然离去,那种仁慈心性,使我此生有幸得见教科书里底层人民的那种纯朴善良。

有一天,我的一只手表不小心摔到地上,把表盘后面的圆盘摔掉了,自己上不进去,于是我跑到新世纪百货商场浪琴手表,让里面穿白大褂的师傅替我修理。

师傅接过手表,二话没说两分钟的时间替我搞定,我问多少钱,师傅只是摆摆手,“算了嘛!”我害怕听错又复问了一遍,得到的答案仍然是那句“算了!”

心中牛师傅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的眼前,这个社会最邪恶的力量来自底层,最善意的温暖亦来自底层,我们或许无法改变整个世界的颜色,但我们悉心培养自己的“花骨朵儿”时,可以给他尽可能的增添更光亮的色彩,那样每个人都会成为别人灰暗时刻的一处靓丽风景——就像儿子的纸青蛙一样,被有心人永恒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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