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四
原文
题古迹能翻陈出新最妙。河南邯郸壁上或题云:“四十年中公与侯,虽然是梦也风流。我今落魄邯郸道,要替先生借枕头。”严子陵钓台或题云;“一着羊裘便有心,虚名传诵到如今。当时若着蓑衣去,烟水茫茫何处寻?”凡事不能无弊,学诗亦然。学汉、魏《文选》者,其弊常流于假;学李、杜、韩、苏者,其弊常失于粗;学王、孟、韦、柳者,其弊常流于弱;学元、白、放翁者,其弊常失于浅;学温、李、冬郎者,其弊常失于纤。人能吸诸家之精华,而吐其糟粕,则诸弊尽捐。大概杜、韩以学力胜,学之,刻鹄不成,犹类鹜也。太白、东坡以天分胜,学之,画虎不成,反类狗也。佛云;“学我者死。”无佛之聪明而学佛,自然死矣。
译注
在古遗迹题诗能够推陈出新最好。河北南端的邯郸墙壁上有人题诗:“四十年中公与侯,虽然是梦也风流。我今落魄邯郸道,要替先生借枕头。”意思:四十年生活在追名公侯的日子中,尽管是在梦中也感觉潇洒风流。我今天落魄来到邯郸,要向先生借用青瓷枕头作一番黄粱美梦。严子陵的钓鱼台有人题诗;“一着羊裘便有心,虚名传诵到如今。当时若着蓑衣去,烟水茫茫何处寻?”意思:一穿上羊裘知道是有心计,隐士的虚名传诵到如今。当时如果是穿着蓑衣离开的,在烟水茫茫之间谁能找得到?所以说凡事不能没有差错,学习写诗也是一样。学习汉、魏《汉魏六朝诗文选》的人,他们的弊病是常常流于虚假;学李白、杜甫、韩愈、苏轼的人,他们的弊病是常常失之于粗浅;学王维、孟浩然、韦应物、柳宗元的人,他们的弊病是常常流于微弱;学元稹、白居易、陆放翁的人,她们的弊病是常常失之于浮浅;学温庭筠、李商隐、韩偓的人,他们的弊病是常常失之于纤细。人人能吸取诸家的精华,而舍弃其糟粕,那么许多弊病将全被捐弃。大概杜甫、韩愈凭着学问的造诣取胜,学习他们,雕刻天鹅大雁不成功,好像成了野鸭了。李白、苏东坡凭着本身的天赋取胜,学习他们,画虎不成,反类狗了。佛说;“学习我的人将死。”没有佛的聪明而学习做佛,自然要死去了。
要向先生借枕头,唐代沈既济传奇小说《枕中记》载:少年卢生在邯郸客店遇道士吕翁,授青瓷枕,梦中娶妻生子,出将入相,寿八十余而终。及醒,店主蒸黄梁未熟。今邯郸有卢生祠,诗联颇多。其中有一首诗写道: 四十年中公与侯, 虽然是梦也风流。 我今落魄邯郸道, 要向先生借枕头。
钓台,汉代严子陵垂钓之地,在桐庐(今属浙江)县东南。西汉末年,严光(字子陵)与刘秀是朋友,刘秀称帝(汉光武帝)后请严江做官,光拒绝,隐居在浙江富春江。其垂钓之所后人为钓,亦名严滩。
着羊裘,东汉初年大名士严光,字子陵,年轻时曾经与刘秀同游学。当刘秀即位称光武帝后,据范晔《后汉书》记载,严子陵“乃变名姓,隐身不见。帝思其贤,乃令以物色访之。后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帝疑其光,乃备安车玄纁,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因严子陵这身装束,“羊裘垂钓”就成为隐居的代称。另外,以此典故作诗古来有之,北宋文人徐俯说:“羊裘何似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南宋文人刘克庄说:“蓑衣亦堪钓,何必被羊裘。”明代文人陈霆也说:“蓑衣任君高挂,安用搭羊裘。”清代康熙年间的文人翁照也曾说:“戴笠偏相称,垂竿亦自幽。严陵如爱此,应不著羊裘。”与袁枚差不多同时的文人吴寿昌也支持这种说法:“严滩片石旧渔矶,隐士曾经入帝畿。应悔羊裘招物色,钓师祇合著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