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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有殷天乙汤孙师虎父
本文参与“异言堂”双月征文之【局外者】
1.奇妙的瞬间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哦……”我突然停了下来坐在高拉力背肌训练器上,双手握住悬在高位的拉杆就这样一直吊着并且尽量靠近,同时头颈向后仰去,企图再次借助 “咚咚咚”的剧烈心跳复活那个奇妙的瞬间,可惜没能成功。确实,拉伸背肌这种无氧运动带来的心跳跟来自欲望的冲动还是两码事;另外腋毛太浓密了,从对面的穿衣镜里完全看不到那种自然、简洁和平滑的美感,看来我需要另一个完全迥异的场景来配合。
“啪!”的一声,颖釈一巴掌拍在我的右侧臀大肌上,口中却在念叨:“得有完整后束才叫三角肌呢,你练法根本不对,头颈得适当前倾才行,哪有向后这么仰着的?”
“就是故意要这么呆着的。”我有些傲娇地答道。
“拉不动了?要不我帮你减个五公斤配重。”
“不用麻烦了吧,这个重量正好。”
“那我跟你一起拉。”她说着就从后面靠紧到我身上,同时拉住双杆准备一起用力,尽管我几乎只是敷衍着,但在颖釈的协助之下拉杆渐渐沉降到下颌的位置。颖釈的胸脯擦着我的后心附近一直滑到肩胛,接着那阵跳动再度袭来——我想她也同时感受到了——这下那个瞬间竟然被奇妙地轻易复活了。我享受着内啡肽大量分泌带来的飘逸和轻快,双手渐渐就要松开了,同时头也更加放纵地向后仰去。
“师田警部, 那就拜托你再续约十二个教程的私教课吧。” 颖釈依然紧紧靠着我。
“我眼下的职阶只是警部补了。”
2.六畳半的现场
至于那个“瞬间”的源头,还得从三天前在足立区竹之冢一套只有六畳半大小的单身出租屋里看见小雪的时候说起了。
房间顶正中央被专门焊了一个不锈钢制吊钩,钩住一段很粗的麻绳,麻绳的另一端以一个“双柱结”绑在她交叉的手腕上;同样被绑在一起的脚腕上系了一对五公斤哑铃;头颈向后仰着,整齐精致被梳过的短发如菌盖一般散开;全身只穿了一件玫红色棉质带蕾丝边的高叉连体丁字泳衣,不过从腹股沟起整个会阴部直到肛门的狭小空间内被塞进了两大条丝绵毛巾。
我想,大概就是因为毛巾的缘故,从她死亡直到我被派到现场的这至少四十八小时之内,排泄物都还没能滴落到榻榻米上,也让整个案发现场被笼罩在某种充满艺术色彩的优雅美感当中。事实上,小雪确实是一位美丽的女子,事发前她特意施了淡妆,尤其唇彩还是那种亮粉略带荧光色的。
由于事件被方面本部初步判定为“死因不明的非刑事案件”——尽管我对此仍持有异议,所以接下来将由东京都监察医务院而非东京地方检察厅派出的法医负责行政解剖。医务车由于交通堵塞被耽搁了,在他们抵达之前,我得以一个人在如此逼仄的室内绕着仍然悬挂的小雪转了大概一百多圈。这样做的唯一好处是经过时可以不经意地碰一下她的躯体,就像在学校时候不经意碰一下喜欢女生的胳膊那样。
可能是那对哑铃的缘故,小雪的躯体并没有因为痉挛而扭曲,而是伸得笔直,脚尖距离地面也只有三十几公分,虽然够不着脸,但仍可以直视她的胸部。不过最吸引我的倒是她那由于双臂被吊挂而伸展开的腋窝及毗邻的躯干部位,腋毛被剃得非常干净,细腻而光滑的皮肤由于血液向下肢沉淀而略显惨白,这多少抵消了皮下静脉由于扩张而形成的暗红色纹路。
我闭着眼将鼻子凑近她,那主要是一种脂肪分解导致略带酸腐的甜腥气。当然尸胺的味道在这个五月末的小房间里肯定早就占据了主流,但都被我的“无意识”强行掩盖住了,因为那并不能和小雪死亡姿态带来的神圣以及仪式感相配。
也许我的脸已经靠在她身上了,已经能听到心脏在“咚咚咚”地剧烈跳动着,仿佛那也是她的心跳。这种共振带来了某个奇妙的瞬间,那却并非是我过去任何时候曾经体会过的。
“请问是警视厅第六方面本部刑侦课的师田警部补吗?”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吱呀声和一阵忙乱的脚步。
3. 行政鉴定
“‘通过吊缚和勒紧以获得大脑缺氧带来的性刺激从而不慎导致体位性窒息’,”我看了松村医师递过来的行政鉴定书感到不可思议,“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呀?”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松村坐在桌子对面点了一支烟,一副金丝眼镜后面的他对尸检结果很有把握,“一个性受虐癖……也许还是恋物癖和异装癖,不小心把自己弄死了而已。”
“那可是一条人命啊,拜托您不要这么简单下断言!这个案件有太多疑点,我看根本不能排除谋杀的可能。”
“我理解你的立场,法医只对尸体本身负责,但现场肯定还有诸多其他信息,那就是你们刑侦的事儿了,”他点了点头用手指夹着烟头比划着,“不过我也提醒你,脑子里别光想着破一个大案好给升迁加分,这世上没那么多凶神恶煞,只有人心里的魑魅魍魉。”
这下我被激怒了。由于学历上的劣势,作为一名非职业组出身的警部补在这个位阶上耗了三年之后,我在莉香面前只剩下自惭形秽了。我不想继续混资历直到年龄足够大了才被新来的小鬼们顶到警部的位置上去,但是就这么轻易被人看穿心思也太没面子了吧。
“您的鉴定书是照抄了‘重庆红衣男孩’事件的侦办结论了吧,”就算为了面子也必须立刻做出反击,“就是平成二十一年(2009)发生在中国重庆的那起案件,我认真读过相关资料了,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不过您的结论跟那份报告一字不差也太过分了吧?”
“参考类似案件结论这本就是惯例,”松村面对我的公开挑衅并没有退缩,“你是在怀疑我的职业素养吗?”
“我的意思是说,简单地把一条人命的失去就归结为死者个人的癖好,这完全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我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事实上,我甚至从来就不相信存在您所谓‘性受虐癖’什么的,那不过是普通人的心理活动,不可能就这么直接地留下痕迹,那绝对是其他人刻意制造的结果!”
松村轻蔑地弹了弹烟灰,睥睨着问道:“不会留下痕迹?你就这么确定。”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扔了过来。
4. 痕迹
那物件只是一个普通的塑料袋,里面是一团团洁白柔软的东西,直到松村医师开口说话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重大错误。
“胸口附近有四个吻痕,两侧腋下共七个,臀部外侧九个,腹股沟附近四个,会阴至肛门附近六个,大小腿内外侧共十三个,”他顿了顿看着天花板,仿佛是在试图回忆起什么,“唔,可惜她穿着袜子,所以脚上就没法统计了。”
“这是……”我涨红着脸渐渐低下头去。
“其实有些是舔痕,不过都太新鲜了,遗留自报案到尸检之间的几个小时之内,应该跟案情本身没关系,所以我没有进行进一步化验,也没有详细区分类型。以后再有这种事记得处理干净些,要是出现在她刚刚死亡之后几小时之内的话可就说不清了。”
“唔……”我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与窘迫,头几乎要钻到桌子下面去了,“您不会也把这件事上报了吧?”
这时的松村反而显得十分开脱:“恋尸癖其实非常普遍,说不定每个人都有一点,如果有机会的话,谁都可能忍不住的,我怎么会为了这么件小事就大惊小怪呢?哈哈哈……”
“实在是……非常抱歉。”
“收下吧,师田,振作起来!”他说不清是有些激动还是得意,“你的上进心到哪儿去了?其实你说得对,我当时特意留心了一下周围环境,现场和相关人证还有很多疑点,也赞成你再去深入调查,应该会有不少收获的。”
“那么,万分感谢,我会努力的!”说罢我双手把桌面上那袋消毒酒精棉球拿了过来,并在原位深深地鞠了个躬。
5. 热浪
我沿着莉香的翘臀直到腰窝下凹的曲线又亲吻了一遍,之后拿出几枚消毒酒精棉球开始擦拭起来。可就这效果感觉也不怎么样嘛,如果比较用力还是会造成比较深的皮下潜血,当然这可能和她刚才比较兴奋所以毛细血管充血并出现局部淤积有关,更何况她的双手到现在还被一个环绕颈部的精巧铁链反绑在背后。
“那是什么东西呀?怎么凉丝丝的,吓我一跳。”她有些抱怨地娇嗔道。
说实话我们俩并不般配,莉香的个子比我还高半头,接近1米75。幸好几乎从不跟她一起逛街,彼此的生活平时会刻意保持一段距离,这大概跟她的身份有关。可能谁都不会想到,作为头部金融财团的公关业务主管、平时出入丸之内和大手町一带那些高端商务中心、应酬于不同高净值投资人和机构之间的莉香,在光鲜的职场背后竟然跟一个出身和家境都极为普通的警部补缠绵良宵。
“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你喜欢扮演这样的角色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还要不要继续了?”看得出她有些不耐烦。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内心深处承认自己有那种‘性受虐癖’吗?或者说就算不向别人承认,但自己心里能不能通过角色扮演获得满足?”
“这都是些什么混账话,你是不是没力气了,跟我扯这些在拖延时间吧?”这是金融界精英们惯用的极限施压法。
现在才刚凌晨四点钟过一点,还有时间。我抬起莉香的左小腿让脚踝尽量靠近臀部,用连接在她腰间那条铁链上的脚铐锁定住,这让她有些抽筋,于是拼命向我求饶。可一名专业警员怎么会让已经被铐住的囚犯轻易逃脱呢?整个房间内的温度急剧升高,仿佛被热浪顷刻间吞噬了。
这些果然是需要另一个人来协助才可能完成的。
6.第二人
“这么说,报案人是首先偷看到了小雪被吊缚,但是第二天发现她仍挂在原处不动才发觉不对劲的?”我读过报案陈述笔录后向村上警部问道。
“这小子发现不对劲后又过了一天才报警,”村上恨恨地诅咒道,“该死的家伙,说是一直工作忙,实际上我估计他就是一边看着小雪挣扎一边在自淫,没力气了就睡一觉,转天又免费欣赏了一遍才心满意足。”
不过说实在的,对那小子最多只能进行饬诫或者谴责,因为他在整个过程中的内心活动和动机分析都只是推测而已。他住在小雪出租屋对面楼的更高一层,通过落地窗确实可以长年窥视对面楼下屋里的动静,不过两人的交集也仅限于此。他是个按时上下班的打工族,而小雪生前的工作并不稳定,除了偶尔接那种代理会计记账的业务外,自己还经营一家成人用品网络商店,不定时利用轨道交通外出主要是为了上门取货送货。
就这样的两个人恐怕会互相看不上吧,因为谁也没法给对方带来希望。至于说他为什么最终还是去报案了,也许是担心看见对面悬挂的尸体最终腐烂掉有碍他的观瞻呢。
“可我还是觉得现场曾经存在第二人,不是说像报案那小子那种,而是直接协助小雪完成了吊缚过程。”我向上司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也始终这么怀疑,虽说即便是相对复杂的吊缚也可以由技术过硬的单人完成,但这种行为通常是需要向他人展示才有意义的,”村上警部点了枝烟思索起来,“说到有意义,在对面一直偷窥那小子对于小雪而言其利用价值可以忽略不计,只能从她生活中比较重要的异性入手了。”
我拿起资料开始重新筛选起来。前夫?俩人已经七年没有联系过了,财务问题也是委托律师处理,他们之间应该不会再有这种情趣的。臼井虎之助?那个陆续从小雪这里购买各种成人用品记录的中年金融男,俩人曾经多次单独见面,看起来倒像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那位虎之助下午由我来亲自约谈吧,”我还没开口村上警部就抢先把这个最大的嫌疑人据为己有了,“你负责接待一下小雪生前的律师。”
“细萱淳子,”我接过那位女律师的名片,“人都死了怎么还会请律师啊?”
“是她过去的离婚律师,曾经处理过小雪和前夫财产分割的事务。按照本国法律,由于死者已经没有可以联络的直系亲属所以可能由国库对遗产进行清算处置,需要由律师对她生前财产范围进行划定,说不定她还曾经留下过赠予遗嘱呢。”
唉,怎么总让我去处理这种无聊的事情啊。
7. 玫瑰香
“唔,看来你还真下了不少功夫啊!”松村医生的口吻不知道是嘲讽还是鼓励。
“感谢您的鼓励,我把案件所有相关人员和物品的信息都认真研究过了,”我尽量表现出一副谦卑的姿态,“只是还有很多关于案情的疑点需要请教,所以想利用这会儿已经下班的时间请您去喝一杯。”
“既然是你邀请的话那我就却之不恭咯!”
浅草作为东京的老城区保留了相当浓厚的城下町风味,这里价格亲民的传统居酒屋虽不比神乐坂的洋气和下北泽的文艺,却是五月份刚刚入夏享用盐水焯萤火鱿、初鲣刺身以及新鲜山椒芦笋的好去处。
傍晚的这个钟点食客很多,为了避免等待酒保去取“大吟酿”这会儿工夫的尴尬,我从衣兜里面掏出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一个个粉红色的软软的小球。
“松村医师先嚼一枚口香糖吧。”
他接过去放到嘴中,看了看我手中的塑料袋:“这是嘉娜宝牌的玫瑰香吧,你也吃这种东西?”
“哎,上次医师曾经送给我酒精棉球,所以就想着也回赠一样看起来差不多的东西。”
松村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直到凝固,眼神也变得异样。
“你还有这种毛病,这不会是从小雪死亡现场顺手拿的遗物吧?”
“您、您怎么会这么认为?”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这种小毛病一定得改。再说上次我提到曾经在现场‘特意留心了一下周围环境’可不是随便讲讲而已,”他从柜台接过酒盅和餐盘同时有些轻蔑地说道,“这种职业女性专用口香糖可能是小雪从会计师事务所失业之前大量买的,你看保质期至少已经过去三年了吧。我估计你自从见过她的尸体之后应该有些恋物癖,以后还是把注意力多放在身边的活人身上更好些。”
看来他观察得够仔细的,不愧是东京都监察医务院的当家法医啊。我到现在注意力主要都放在人身上,并没有对现场遗留的物证进行过彻底的检查。不过有一件事他说错了,那袋口香糖还真不是从小雪的租屋里拿走的,而是昨天淳子律师不小心忘记在我办公室的。
那么,她手里又为什么会有这个物件呢?
8. 漫画书
从村上警部手里获得搜查证之后,我第二次进入了那件狭小的出租屋。不知怎的,尸体被移走之后,原本应该显得空旷的房间居然更加拥挤了。
我席地坐在榻榻米上,恰好抬头就是尸体当时被吊挂着的位置,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仍有余温的小雪。我就这样凭借意念抱着她,感觉麻绳一点点地松开,她的身体也随之缓缓降落下来。一开始我捧着她被绑在一起、坠着哑铃的双脚,接着是大腿,再后面是饱满的胯部,直到她裆部塞着的毛巾让我略感不适才停下来。不过这不适似乎并非由某种令人作呕的异味带来,而是伴随着某种意料之外的刺激和快感。
或者说,这其实就是一直萦绕在我心间的那个奇妙的瞬间,却完全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你觉得那毛巾是干嘛用的?”这是在我反复追问松村的看法时他反问的话。
“她可能是怕排泄物流出来破坏自己的形象吧?”这念头倒是从我第一眼看见她时就从头脑中闪过。
“瞎扯,”松村不知是被清酒弄得有点消沉还是对我太失望了,“她要是自杀的话有很多简便方法,没必要那么费劲;而且人都死了谁还会在乎那个,我看你不光对环境观察不仔细,而且还不善于思考……完全没有逻辑性啊。”
他说的是对的,如果小雪不想自杀或者没有预计到自己的死亡,也就根本不需要采取那种预防措施。唉,说到底,我还是从自己对尸体的意淫角度在考虑她的动机,这根本行不通。或者就像松村说的,我得仔细观察观察环境,也许能有新发现?
我把身体挪到墙边那个移门式落地书柜旁边,这里其实是我上次搜查过的地方。哪里有什么特别的,全都是平成年间的漫画书,这分明就是儿童文学级别的读物嘛。非要说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说不定……从新旧程度能看出哪些是她最近翻过的?可这跟案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翻得最勤的应该是一套二十年前再版的《圣斗士星矢》,没想到三十几岁的女人竟然爱看这个。等等,我的脑中划过一颗流星,我明明这两天还在念叨跟圣斗士有关系的事,不过不是漫画,而是……
那正是“重庆红衣男孩”案中发现在死者吊缚现场的大量圣斗士卡通光碟,所以这两个案子之间还真的有关系!
9. 巧合
“他已经招了。”一上班村上警部就面无表情地甩过来这句。
“您是说那个臼井虎之助?真的是他干的?”我吃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结局之前没有任何明确迹象啊!
“也不是啦,”村上有些疲惫地摆摆手,“他确实多次从小雪那里购买过面具、假发、皮鞭、绳索、蜡烛、酒精灯、铁链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装备,这些都有在她那家网店下单的记录;而且两人也曾经多次实施角色扮演,但他才是那个‘受方’,而且都是在臼井家进行的,他的公寓面积有二十坪,足够俩人玩的。”
“这么说来小雪才是‘攻方’?”
我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似乎很多零散的线索又将被串起来。我之前两次主动跟松村医师提起“重庆红衣男孩”事件,尽管都没能得到正面回应,但现在看来确实值得重新借鉴一下。十六年前在中国重庆的那个案例中,某位十三岁的男孩以跟小雪几乎完全相同的吊缚方式死去:手臂被麻绳捆扎,头颈后倾,脚上系有重物,贴身穿有紧身女式泳衣,现场出现圣斗士题材卡通作品,死因都是“体位性窒息”。
在我的头脑中这种巧合犹如两张透明的、画有诡异图案的塑料卡片正被错开叠在一起,仿佛一旦它们完全重合,我们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都将得到极大的宽慰。可惜当这种重合即将来临的那个瞬间,我眼前呈现的却是一种极其丑恶的扭曲和变形,这让我感到反胃,但心中似乎又充满着某种莫名的期待和兴奋。
没错,无论如何,小雪确实是那种连死了都能勾走我魂魄的女子,她跟那个十三岁男孩试图通过穿上姐姐的泳装、胸部塞进义乳、外罩一件红色连衣裙的形象天差地别,而这将意味着之前的分析毫无意义。
看来这就跟我在健身房里试图捕捉那个“奇妙的瞬间”时经历的障碍相同,我还“需要另一个完全迥异的场景来配合”才能想通这件事。
10.异装体验
“怎么又没动静了?抽什么烟啊,”莉香趴在床上,扭头看见我兀自坐起身来,“光摸我大腿是什么意思?要亲就上来啊,我这还是特意选了安幸最新款的复古吊带丝袜呢。”
我坐着连头都没回,依旧用手抚摸她裹着大腿那光滑细腻的丝袜表面,企图复制前天跟淳子律师谈话的时候给我带来的那种视觉冲击,因为她们俩的体型和身高甚至外在气质都非常类似。当然律师穿的那条是银灰色的,跟莉香这条淡粉色的材质可能也有区别,所以我没法看着她,只能依靠脑补。
莉香也跟着坐起来,拧着我的耳朵责问道:“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外边有别人了?想要结束就直说嘛。”
“实际上……”我努力组织着恰当的措辞,“你有没有那种高叉的连体泳衣,颜色偏红色,质地要松软、透气且有弹性的那种,就是穿起来不太紧的。”
“哎呦,麻烦死了,要不改天?我现在这身是跟妆容和发式搭配的,现在换的话全都得重来。”
“我的意思是说……我想试试,”好在莉香总能给我提供相当程度的松弛感,所以才没有像那天被松村医师揭穿的那样羞愧到无地自容,“你有没有尺码合适点的借给我试试?”
“哎哟,原来你也开始喜欢这个了,早知道你也是异装癖就应该事先专门订购必要的装备啊,”莉香突然兴奋起来,起床开始在自己的衣橱里面挑选合适的戏装,“另外你也可以从专业异装网店里面挑选适合自己的口味,这种东西尝试几次才知道穿哪种容易有感觉。”
“在网上订购容易留下消费记录和个人隐私信息,这跟光天化日之下走进情趣用品商店没什么区别吧。”我镇定地维护着警部补的正面形象。
“唉,总之……暖色调的没有适合你的,要不试试这个乳白色竖条纹带蕾丝边的?”她俏皮地展示着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那件,开始手忙脚乱地帮我穿上。
说实话,我都懒得跟她解释这背后两个案情的相关信息,倒不是因为她从来不关心我的职业内容,而是怕破坏了她此时的兴致。按照之前的设想,那个协助重庆那位十三岁男孩和前几天死去的小雪最终完成吊缚的人,也一定拥有跟莉香此时相同的热情,而我要的正是这种场景的复原。
不过后续进展超过了我的想象,莉香一发而不可收,甚至拿出自己的全套化妆品在我的脸上涂抹起来,前后花费了大概一个小时,包括打粉底、粘假睫毛、蓝色的眼影、和小雪那天类似的荧光唇彩等等。
我开始相信,女人对于营造精致妆容过程本身的兴趣远远超过利用其勾引异性带来的快乐。不过之后她做的事情让我明白自己还是太保守了,莉香开始像在玩弄一具尸体那样摆弄、啃噬着我的肉体,好像因为这次异装的变化让她发现了泄欲的新大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以前这种话都应该是我在问她,现在完全颠倒过来了。
“我就感觉有点勒得慌。”第一次换上这身行头还真有点不适应。
“唉,这就跟丁字裤一个道理嘛,你又不是没穿过。”
“不是说后面,我是说前面太窄了,勒得有点不舒服,要是能宽松一点就好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内衣啊,你当然穿不了,早就告诉你得买那种专业男式的,”她在情趣的调节方面永远有的是办法,“哎要不这样,给你在里面垫一条干净的毛巾缓冲一下,这样还舒服一点?”
等等,她提到的毛巾还在哪里出现过?我会不会之前还有没考虑清楚的地方?
11. 她的杰作
莉香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全套的职业短套装,丝袜也变成跟淳子律师一样的银灰色了,不过从她重新化上的妆容来看,这会儿应该就是早上六点半钟她准备返回职场之前的那段准备时间了。
“早餐你自己解决吧,记住中午之前一定要离开,把脏东西都处理掉,下午会有家政进来打扫卫生,这次别又忘了锁门。”之后就是她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击着逐渐远去的声音,并以重重的摔门而告终。
之后的酣睡不知持续了多久,反正当我从筋疲力尽中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到该吃午饭的时间了。我仓皇逃离了莉香的家,仿佛怕她突然回来看见在卧室的空气中展开的那幅梦境里到底都出现了多少陌生的面孔:
莉香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我,就像她昨天晚上给我化好妆之后所做过的那样,之后从后面将我的双手高高抬起并且合拢上。等待我的是一条麻绳,在交叉的手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打了一个死结后被不知什么时候焊在屋顶的一个铁钩吊起来。
我试图从梳妆镜里面看见自己夹在双臂之间的脸,那竟是一副精致如画中仙女的美貌少年的容貌。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立刻明白过来了,这分明是小雪的样子,她应该是从《圣斗士星矢》里面选取了某个自己心仪的美少年形象,并按照这个标准设计了自己的妆容和发式。如果那位十三岁的少年能有同样一套化妆工具的话,或许也能实现如此的效果吧?不,那不一样,他应该选择某个女性形象。
我能感到莉香对她的杰作有多么自豪,一边从后面抱紧我一边鼓励着:“看,我就说你能办到吧,如果感觉勒的话就给你拿一条干净的毛巾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尽力把头从我的腋窝处伸到前面来试图接吻,天哪,这哪里是莉香,这分明是纯子律师的脸。
我似乎开始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12. “红衣男孩”的启示
“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请我喝酒,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松村医师还是用那种调侃的语气回应我的邀请,“你们那案子又有进展了是吗?”
“是这样的,我又重新对比了‘重庆红衣男孩’那个案子,有一些新发现,想跟老师请教一下。”
“唉,我最讨厌提中国那个案子,从来就没人正确理解过,不过你要是有自己的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也行。”他似乎对我的期待并不高。
“从两个案发现场都出现圣斗士卡通作品来看,小雪和那个十三岁男孩应该都试图把漫画里面的某个异性形象作为自己的镜像,也即‘理想自我’,并试图按照那个形象来调整自己的妆容、衣着,”我努力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生怕在专家面前露怯,“这也是弗洛伊德和拉康都同意的分析逻辑。”
“我也同意,你继续说,”松村给自己倒了一小盅清酒,“我就先自便了。”
“两人都通过吊缚的方式刻意制造大脑缺氧,以享受神经麻痹带来的想象幻觉和性刺激,但由于无法停止下来而出现体位性窒息。”我一边说着一边向他投去征询的目光。
“我的鉴定书本来就是这么写的啊。”
“只是这里有一个地方被卡住了,”我之前始终没能在这个问题上转过弯来,“重庆那个男孩把自己想象成……譬如说女神,所以穿了姐姐的泳装和红色连衣裙,并且胸部用填充的方式制造假乳,但是小雪为什么仅仅剪了短发,没有完全把自己彻底装扮成男性呢?”
“你自己就没有倾向的答案吗?”医师用期待的目光启发着我。
“我想这可能跟色彩带来的性暗示有关,”我努力试图从大脑皮层褶皱之中抠出自己“无意识”中埋藏着的那个答案,但还是没什么把握,“那个男孩和小雪都在服装色彩上选择了红色系,也许……也许红色或者粉红色本身就已经能够覆盖两人通过异装改变自己性别的那种感官效果?”
“瞎扯,这跟色彩就没关系嘛。”
我突然意识到他说的对,昨晚莉香给我的那件白色泳衣不也照样激起了她通过改变我外形进而获得的高潮吗。
“我记得以前问过你,她塞进去的毛巾是做什么用的?”松村进一步开始诱导我走向答案。
“是不是防止泳装勒得太紧产生不适感?”我这纯粹是经验之谈了。
“女人最重视自己的衣服是否合身了,”他瞪着眼睛对我说道,“怎么会买了不合适的衣服才想起垫东西来。”
“这……”
“你不是总爱提‘重庆红衣男孩’那个案例吗?男孩在胸部垫毛巾为了制造虚假的女性第二性征,那小雪不也在用同样的方式制造男性第二性征吗?”其实他早就知道答案,竟然拖了这么久才说出口。
“可是这类东西不都是塑胶的吗?”其实我在网站上面已经提前稍微科普了一下。
“那要看她给自己的定位了,如果她是‘攻方’,存在某个男性或者女性作为‘受方’,真有可能用固态有硬度的东西代替,但如果她就是在追求自身刺激,或者作为‘受方’存在,就会使用柔软一点的比如毛巾之类的东西。”看来法医就是见多识广啊。
“可她明明穿了一件女式泳装啊,这有什么必要吗?”我感觉被他绕进去了。
“我早就说你观察不仔细吧,她穿的那件根本不是女式泳装,那是一件男式扮女的‘伪娘’内衣。唉,像这种东西网络商店上都有,你平时多看看就知道了。”
我还真是孤陋寡闻了。
13. 我发现你了
“我强烈要求对细萱淳子律师展开调查,她完全有可能与小雪之间存在主仆调教关系,”我一口气把自己的思考和松村医师提供的建议陈述了一遍,并做出了进一步分析,“在她的‘无意识’世界里,小雪完全可能以某个美貌少年的卡通形象出现,而那正是她自己在现实中一直希望成为的样子。”
“呱嗒,呱嗒……”村上警部轮番掐住打火机的四角,使它反复敲击桌面,这就像是他思维被重新打散、整理的节拍。
“你这么讲理论上能说通,就像弗洛伊德和拉康认为的那样,”他看看窗外整理着思路,“纯子律师离异带着一个女儿,一直都保持单身,但是肯定在暗中搜寻某个男孩儿来实现她‘无意识’里希望获得儿子并重新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欲望,来填补她由于离婚带来的精神创伤,而把自己当做美少年卡通形象的小雪就满足了她的这个需求。”
“对的,她一直在拖延小雪离婚财产分割协议的达成和落实,以此为理由反复和小雪保持亲密接触,并进入了对方的私密世界之中。”我更加斩钉截铁地判断道。
“但我必须警告你一点,我们的分析完全是在针对她们俩的个人隐私,这跟案件本身并没有必然的逻辑关联,并不能作为刑事诉讼的依据,搞不好还会引起她以侵犯个人隐私为由的反诉,”村上死死地盯着我看,“别忘了她可是律师,司法单位依靠的是确凿的证据,不是基于某种不可靠的心理学推理。”
“那我从现在起就必须开始做这件事!”
14. 警部补的独白
像收集证据这种脏活儿其实并非刑侦部门的专长,而是需要鉴识课和科搜研以及机动搜查队等部门协作才能实施。但我的跟踪活动其实并没有得到警视厅的正式授权,只是在村上警部的职权范围内允许我进行一定程度的日常巡查而已。
不过我还是给自己制造了一点仪式感,既没有穿警服、佩戴警徽,也不驾驶警车外出,只是便装在淳子律师的日常通勤路线上进行踩点,隔绝我跟她之间的唯一屏障就是一副墨镜,这多少跟电影里面的高级警探有些神似了。
至于到底要找到些什么,我其实自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握,也谈不上明确目标。也许应该是这样:我当场抓住纯子律师,拿出一封还没有寄出的写给小雪的信,上面堆砌着她给‘他’无数肉麻的情话,最好有一行专门用来写着“小雪,我爱你”什么的。
人、证俱获之下她就该立刻跪下抱着我求饶,而我则拿出准备好的镣铐将她的双手反锁在背后,就像我对莉香经常做的那样,而纯子则趴在地上拼命挣扎,直到头发散乱、西装短裙被撕裂,露出里面银灰色的吊带裤袜,可一名像我这样的专业警员怎么会让已经被铐住的囚犯轻易逃脱呢?唉,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我早上远远跟着你坐地铁送女儿去上学;上午远远望着你在Starbucks跟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男人讨论离婚条款和婚前财产保全策略;中午在一家寿司店隔着四个座位陪你简单吃饭;下午又枯坐在地区法院一楼大堂里等着你的诉讼结束。转眼天就快黑了,这种事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也许得一辈子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吧。
也许莉香……哦不,是池田副社长说得没错,我就是在外边有别人了。过去我只爱莉香,自从看见小雪的尸体后我就爱上她了。但那一直不是我想要的,她们都还给不了我那个奇妙的瞬间,只有见到你之后我才真正找到那种感觉,就是你从我腋下把头伸过来要亲吻的那个瞬间,她们谁都做不到。唉,你到底有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呢?
至于我跟村上分析的那套理论,还是去见鬼吧,那没有任何证据。其实我就是想得到一个既不耽误上班还能整天看见你的机会,说到底我爱的其实就是你。
“啪!”的一声,一只手有力地拍在我的肩膀上。
“你到底有完没完,”这是村上警部的声音,“下午毛利从熊本回来了,细萱淳子律师在小雪死去前三天就跑去九州参与一次义务维权服务活动,收到我们的警情通报之后才返回东京都,她现在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趁她还没有注意到你赶紧给我滚远点!”
15. 都不在场
“视觉的丧失要晚于味觉和嗅觉,但会早于触觉和听觉,”松村医师这回确实喝得比往次都多,“小雪在脑缺氧严重的情况下眼前应该已经是一片漆黑了,但还会有幻听和各种过去只存在于‘无意识’中的景象展现在面前,她的触觉这时候还能继续提供性高潮来支持整个过程的继续……”
“您的意思是说她之前塞进阴部的毛巾这时候可能起到刺激和压迫作用,”我赶紧给他又满上一盅,“所以应该是确实没有另一人在场了,否则就可以由对方来实施刺激作用。”
“所以像你这种没经验的人到了现场只能看到毛巾在她身体剧烈抽搐后发生位移的结果,却无法想象最早那曾经被用来模拟男性第二性征的勃起形态,而实际上同时还兼任对她自己的敏感部位进行压迫的功能。”他颇有些得意地描绘着,仿佛曾经亲眼看见过一样。
“唉,真是可惜啊,如果有第二人在场的话,等她达到高潮之后就可以终止这一过程了。”
“是的,我猜测她是先把自己的手脚分别绑好,然后踩着茶几向上跳跃到绳索正好挂在房间顶那个挂钩的位置,也许为了实现这个效果曾经反复跳了好多次才成功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大概是想强调最后那次成功跳跃的难度。
“只是她为什么一开始不邀请别人来实施协助呢?”我提出一个始终不解的疑点,“她有那么多购买成人情趣用品的老客户。”
“你说的那三个人其实都有机会,”松村打了一个酒嗝,不无惋惜地分析道,“但向他们开口就会破坏小雪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比如对面楼上那个偷窥的,其实她应该早就注意到了,但为了保持自己的独立形象,害怕让那个穷小子占了便宜吧。”
“那她那个客户呢,就是叫做虎之助的,跟小雪之间应该没什么秘密可言了吧,是不是小雪不愿意改变之前俩人之间的‘攻’、‘受’关系?”
“应该是吧,”松村摇着头说道,“至于那个女律师,也许有可能跟小雪做过类似的事,不过你不是说她当时正好出差了吗?因为等不及她回来所以就冒险自作自受了。”
16.出局
“咳,真是的,所以这事到底是谁的责任呢?”我感到不解又无可奈何。
“也许那三个人都有责任,但都只是间接责任,结局只能小雪一个人承担。”医师给这事的棺材板钉上了钉子。
“可从手法来看,小雪其实就是这个方面的专业人士了,可她怎么就没想到采取些防范措施呢?还是说单纯的疏忽了?”
松村医师突然安静下来,神色有些黯淡地半低下头去:“其实她是放弃了,她已经自认为是局外者了。”
“您是说她有意求死?”
“我没法设身处地复原她的真实想法,”他看着我说道,“离异过一次,没有留下孩子;三十大几岁了,有些美貌却没法用来赚多少钱;以前是注册会计师,但是这几年失业了;自己经营网店但是看不到前途,天天不是伺候一些异装癖就是被对面的猥琐男偷窥……她事实上已经承认自己出局了。”
是啊,小雪最后还能掌控意识的那刻可能挣扎过,但一想到自己的生活已经是别人眼里的局外者,大概最终还是带着无尽的悔恨放弃了吧。
“唉,师田,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是几个大男人聚一起喝酒,”松村突然借着酒劲不耐烦地对我嚷嚷起来,“你不是说有一个金融白领女朋友吗?赶快带她出去喝酒啊,要是能结婚就争取结婚,小心你也会变成小雪那样......真是的,以后没事就别总来找我啦!”
其实他哪里知道,就在昨天我下班后到涩谷打算给她一个惊喜接她回家的时候,看见莉香挽着一个高富帅样子的男人正在逛街。当然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安慰自己说,大不了就是出局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