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当初,奉天包围解除后,李楚琳(参见去年记载,李楚琳发动兵变,杀死凤翔节度使、同平章事张镒,投降朱泚)遣使入贡,皇上不得已,任命他为凤翔节度使,而内心对他非常厌恶。议事的人说,李楚琳凶逆反覆,如不堤防,恐怕会再出事。由此李楚琳几次派来使者,皇上都不引见,全部扣留,不放他们回去。
这回,皇帝刚到汉中,想要以浑瑊替代李楚琳镇守凤翔,陆贽上奏,认为:“李楚琳杀帅助贼,他的罪恶固然很大,但是陛下尚未收复首都,叛逆元凶还在,勤王之师全部在京畿之内,陛下一旦要传达紧急诏令,分秒必争,而商岭道路迂回遥远,骆谷又被盗贼控制,能通达王命的,只有褒斜一条道路,如果这条路再被阻断,南北将音讯断绝。在勤王各军军心危急狐疑之际,居于二逆(朱泚和李怀光)引诱胁迫之中,汹汹群情,各怀观望之心。如果李楚琳发狂,公开叛变,南面堵塞要冲,东向引诱巨奸,则我们咽喉被扼而心膂分离了。如今李楚琳能两端顾望,正是上天诱发他的心意,打通他迷途知返的道路,加入复国大业。陛下如果能深入思考,对他厚加抚慰,能让他保持犹豫不定,就已经足以成事。如果一定要严格要求他平时的行为,再追讨他过去的过失,那就是说,他现在改过也不足以补救,自新也不足以赎罪。那其他将吏,岂能都没有瑕疵?每个人省思自己,谁能不心怀疑惧!更何况那些抗命之徒,胁从之流,自知已经负恩,怎敢归顺王化!此事非同小可,必须马上决定。希望陛下思考英主之大略,不要小不忍而乱大谋,破坏复兴大业。”皇上恍然大悟,善待李楚琳使者,优诏抚慰他。
华杉曰:
我们再次看到德宗的性格,一贯的模式,别人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要提高要价;一旦形势恶化,他当然又会转向另一个极端,怎么着都行了。有的人就是这样,他一定要把事情搞砸,不搞砸他就不会停止乱动作。
陆贽讲的道理很清楚:我知道他在骗我,他也知道我在骗他;我知道他知道我在骗他,他也知道我知道他在骗我;但是没关系,只要我们还能相互骗下去,就是成功!你非要在现在掰扯清楚,把那脓包捅破,那就是自取其祸!
15、
三月二十六日,加授宣武节度使刘洽为同平章事。
16、
三月二十八日,任命行在都知兵马使浑瑊为同平章事兼朔方节度使,朔方、邠宁、振武、永平、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
17、
三月二十九日,皇帝下诏数落李怀光罪恶,但强调朔方将士的忠顺功名,仍念及李怀光过去的功勋,特别宽恕,其副元帅、太尉、中书令、河中尹并朔方等诸道节度、观察使等职务,全部罢免,授任他为太子太保。其所管兵马,委托本军自己推举一位功高望重的,全权统领,并迅速奏闻朝廷,皇帝将马上授给旌旗符节,以顺从军心。
华杉曰:
这实际上是一封离间李怀光军心的诏书,告诉朔方将士,谁能除掉李怀光,就把李怀光的位置给他。
18、
夏,四月二日,任命邠宁兵马使韩游瑰为邠宁节度使。
四月三日,任命奉天行营兵马使戴休颜为奉天行营节度使。
19、
灵武守将宁景璿为李怀光修建宅第,另一位将领李如暹说:“李太尉驱逐天子,而宁景璿为他盖房子,这是也反了!”攻打宁景璿,杀了他。
20、
四月四日,加授李晟为鄜坊、京畿、渭北、商华副元帅。李晟家一百口人及神策军士家属都在长安,朱泚善待他们。军中有说到自己家人的,李晟哭泣说:“天子何在?我们还敢想家吗!”朱泚派李晟亲近的人送家书给李晟说:“你家人都平安。”李晟怒道:“你敢为反贼做间谍吗!”立刻将他斩首。士兵们没有领到春装,盛夏时节还穿着冬天的皮袍,但始终没有叛心。
四月五日,任命陕虢防遏使唐朝臣为河中、同终节度使。前河中尹李齐运为京兆尹,负责供应李晟军粮草和徭役。
21、
四月十日,任命魏博兵马使田绪为魏博节度使。
22、
浑瑊率诸军出斜谷,崔汉衡劝吐蕃出兵助战,尚结赞说:“邠州军不出动,恐怕将袭击我身后。”韩游瑰听闻,派他的部将曹子达将兵三千人前往与浑瑊军会师,吐蕃派大将论莽罗依将兵二万人跟从。李楚琳派部将石锽率士卒七百人跟从浑瑊攻拔武功。
四月十日,朱泚派部将韩旻等攻打武功,石锽率部迎降。浑瑊作战不利,收兵登上西原。正巧曹子达带着吐蕃军赶到,攻击韩旻,在武亭川击破韩旻军,斩首一万余级,韩旻仅逃得一命。浑瑊于是引兵屯驻奉天,与李晟东西相应,以逼长安。
23、
皇上想要为唐安公主造佛塔,厚葬她,谏议大夫、同平章事姜公辅上表进谏,认为:“山南不是久安之地,公主的灵柩,一定会运回长安,此时应该节俭薄葬,以应军需之急。”皇上派人对陆贽说:“唐安造塔,花费甚微,不是宰相该考虑的。姜公辅只是想指责朕的过失,自己求名罢了。他如此辜负我,应该怎么处理?”
陆贽上奏,认为姜公辅任居宰相,遇事论谏,不应当治罪,其大略说:“公辅之前与臣同在翰林,臣如果据理直言,则涉嫌跟他结为私党,如果顺着陛下的旨意呢,又有违于匡辅君王的大义。涉嫌只是对自己不利,违义则是有辱君恩。爱惜自己而不顾君王,那是臣的羞耻!”
又说:“昏庸愚昧的君主的特点是,下面已经怨愤满盈,他还不想听到;自己的恶德已经把上天都熏臭了,他还不愿醒悟,到了国破家亡的地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错误!”
又说:“应当问理之是非,岂能论事之大小!《虞书》(传说中舜帝时期的政治文献)说:‘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唐、虞之际,主圣臣贤,要考虑的事情,大大小小,每天都数以万计,可见小事情也不可以不重视,尧舜都这样,陛下又怎么能说这是小事,宰相不应该考虑呢!”
又说:“如果臣下谏争,就说他是指责君王的过错,揭君王的伤疤,那挖出臣子心脏的君主,也不该受圣明君王责备了(指商朝比干因向纣王进谏而被杀死挖心);如果谏争的人是为了自己求名,那《易经》上也不会有匪躬之臣的记载了(‘王臣蹇蹇,匪躬之故。’王臣进忠,不是为了他自己)。”
又说:“就算他是有意指责陛下的过失,就算进谏是为了求名,只要陛下能闻善而迁,见谏不逆,那他的指责正足以彰显陛下莫大之善,他的求名适足以滋养陛下无疆之福。陛下因他的指责和求名而得到的收获,可以说是很多了。反过来,如果愤怒他指责过失而不改,则陛下招来厌恶直谏的批评;如果为了不让他获得虚名而不包容,则陛下遭受拒绝进谏的诽谤。这是掩盖自己的过失,而欲盖弥彰;想损坏对方的名声,而成就了他的美誉。如果陛下一定要这样做,损失就太大了。”
皇上怒意不减,四月十四日,罢黜姜公辅,贬为左庶子。
华杉曰:
前面陆贽进谏说李楚琳的事,德宗能听;这回说姜公辅的事,他却不听。因为李楚琳的事,涉及国家生死存亡;姜公辅的事呢,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所以,处理姜公辅,他就要按自己的心情来办。但是,正如陆贽所说:“应问理之是非,岂论事之大小。”我们要做一个好人,要执守道义,就要至诚无息,一以贯之,不能有选择性。正是因为在小事上不讲究,才会积累出大祸。“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这就是刘备这句话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