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有所悟的问他:“是谁?凉是谁?”
“嗯?”凉夜转过头来迷惑的看着我。
我望向远方无尽的黑暗,有一种假设突兀的出现,我试着说出来:“凉,是你,对吧。”
凉夜漆黑的瞳孔里突然闪烁出了一丝金光,太快,以致于让我觉得那或许只是一种错觉。他闭上眼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没错,凉是我,而清,是你姐姐。”我一愣,无比惊讶:“怎么可能!我一直跟在姐姐身边,从来没有见过你!”
凉夜拉了拉背上的绿色行囊,问道:“虞言,你相信记忆么?”
我撇嘴,“当然相信,我记得昨天,前天,大前天的事情。我甚至也记得……”本该进行的话语却生生的停在半空。我记得一天之前的事情,一个月之前的事情,可是一年之前呢。我似乎没有丝毫回忆。
我恍惚的抚上右眼“是记忆背叛我了么。”为何我会遗忘过去的事情,就像为何我的右眼裹着纱布看不见却总习惯向右看去。
“虞言,记忆没有欺骗你背弃你,只能说在你和记忆之间出了点问题。”凉夜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呢,凉夜?”
“意思就是,是你自己被迫的遗忘了过去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呢。”我一直以为自己过去的十一年都是安稳的在纪矣村度过的,可是凉夜的口吻让我觉得恐惧。或许一切根本不是如此,在我忘记的那十年里,总有什么事准确无误的发生了。或者说许多事。
凉夜叹了口气,看向天边, 夜进入到了最深的时候,浓重的黑暗似乎要向大地沉沉的压来,我坐在礁石上有点呼吸不畅。凉夜转过头向我说道:“回去吧,虞言。一切都是一段冗长的故事,我会一一告诉你的。”
我跳下礁石,问道:“包括你和姐姐的,还有关于我的?”
“是的,一切。”
我点点头。“我明日再来。”从明日起就开始改变了,这不再是听一段无关痛痒的故事了,而是我自身的过去。我能感觉自己心跳加快,在寂静的黑夜里汹涌的跳动着,整个黑夜都在跳动一般。
踏着石子路返回,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回过头去,发现凉夜仍在那里,他沉默无声的站立,与黑夜融为一体。他那青绿色的行囊看起来竟然像水草,绿油油的水草攀附在他的后背将他缠绕。那种感觉,好似凉夜说的金瞳者坠入海底之后的场景,被水草紧裹,动弹不得,而鲜血如一条水蛇从身体里蹿夺而出。我一惊,不敢再多看,闷头朝着家里走去。
穿过姐姐的房门,一头倒在床上,我以为我会想很多关于凉夜说的故事还有我的记忆的事情,我应该是难以入眠的。可是事实是身体一碰上床整个思维就骤然停止,昏昏沉沉地陷入了睡眠。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隔天的上午,屋内空荡的只剩我一人,想必姐姐是出海打渔去了。我抚上额头,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可是梦的内容在我清醒的片刻尽数消失不见,只模糊的记得一个图案。对了,是那个东西。我提起裙子飞奔出去,要赶在姐姐中午回来之前完成这件事。
那个贝壳,那个充满了灵异图案的贝壳,看到它的时候便中意极了,又不能让许这个大恶人给我买。不过我有另一种方式得到它——自己做。我乐滋滋的跑到海边,寻找极大又要漂亮的贝壳。可是这样的贝壳相当稀少,我寻遍了海边也未曾发现一个。
我望向左边的海岸,延伸向左去远离海岸的地方有一片树林。我忽然想到了凉夜的那个故事,姐姐会不会就是迷失于那一片树林呢。我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中的沙,提起裙子,向那里跑去。海风打在脸上格外潮湿,耳边是海浪翻滚的声音,我看见渔船已经摇摇晃晃驶到了视线的中央,很快就会归来。我不得不向那片森林跑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仿佛是故事与现实接轨的灰色地带,我不得不踏入那故事中的虚幻土地求得真实。也或许那只是一种纯粹的好奇。
眼见那片树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虞言”有人叫住了我,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到的却不是姐姐,是许。
许依旧一身华衣和纪矣村的村民一身粗布衣料比起来相当的醒目,我不喜他如此,更是想到每一次姐姐见到他之后都不对劲。于是我扭头便打算继续向那片树林走去,“虞言”许又叫了一声,音量放大了一倍,我无可忍耐的转过身吼道:“你想干吗?”
许笑了一笑,“乖虞言,你别恼,你想知道关于你姐姐的故事吗?”
我皱了皱眉,谈及“故事”便想到了凉夜,他也承诺告诉我关于姐姐的故事,可是许每一次说话总让人感觉神秘,像是魔咒便要被吸引进去。我想说“不想知道”但似乎又很难开口,因为自己似乎一直被那个故事围绕,这时视线绕过许的身侧,我便看见不远处渔船正在靠岸,姐姐正从渔船上下来,拖着用渔网捕捉到的鱼虾。
我无法回答许,于是我逃避开许,冲向了姐姐。虞清一看见朝我这里走过来的许就浑身散发一股冷意,我不自觉躲在了姐姐身后。之后在他们之间是一段冗长的寂静,我听见村民们高声谈话的声音,鱼在沙滩上挣扎的声响,还有海水拍打着海岸,一次又一次。不知过了多久,姐姐一手拽住我,一手拖着渔网,带我逃离了许。他们之间始终未发一言,但我总觉得再度的一照面预示着很多。
夜晚再度降临,姐姐沉默地做了晚饭,然后进了自己的屋里,我站在门外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 似乎有隐隐的啜泣声。我从未看过姐姐哭泣,甚至无法想像她会哭,于我而言,她的双眼里似乎从不会有眼泪。
我缓缓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出了门去,夜晚中的纪矣村显得格外宁静,黑幕包裹着整个村庄,村内只有零星灯火。大部分的人早出晚归,夜色渐浓便陷入了睡梦之中,所以道路上唯我一人走着,沙粒钻进脚内,痒痒的,久而久之就再没什么感觉。
我仍记得与凉夜的那个约定,于是继续朝着海边走去,慢慢的便感觉到湿冷冷的空气,听到海水拍打海岸的声音。夜色更深以至于视线不太清晰,我靠近那个被我霸占的岩石才看见凉夜坐在那里。
“凉夜”我从背后叫他,他回过身来,海面上有渔火,刚巧照亮了他的脸,那一张严肃而面无表情的脸。
我刚跳上岩石,凉夜便说道:“虞言,这个故事本来很长,但现在容不得我慢慢讲了”
“为什么?”
“因为有人已经有所行动。”
“谁?”
“许”
我一愣,许这个人最近总是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姐姐对他充满着敌意,显然凉夜也并不喜欢他,这让我更加排斥许。
“他要做什么?”我问道。
凉夜说:“你别急,听我给你说。”
所以如你所知,故事中的凉就是我,而清就是你姐姐。尔后许久,她总在那片树林等我,我总时常看见她的背影,她穿着宽大长袍,长袍徐徐垂地,她将头发挽起耳边有一丝一缕头发随着风在空中飞舞,她总站在那里等我有时是日出清晨,有时是幕后黄昏,到如今我快记不清她的模样,却总能想起那道背影。
那道背影包含着太多东西——守候,思念,绝望…
凉夜忽然停下了叙述,远方渔船的灯火突突的跳着,在黑暗中一明一灭,我不安的转过去看向凉夜,他似乎陷入了回忆里,我看见他抱着双臂,一只手支着下巴,青绿的行囊攀附在他的肩膀上,身形有着轻飘飘的质感。我不禁轻声唤道:“凉夜…凉夜…”他这才转过头来冲我一笑:“啊…真是抱歉小虞言。”我几乎没见过凉夜笑,他笑起来的样子也很独特,似笑而非笑,嘴角上扬的速度很快,但嘴型很快变成微张,肌肉又紧接着抽搐几下,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笑,要不是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我还真是弄不明白那是一个怎样的表情。凉夜又开始接着说:我和你姐姐的相遇一开始就被我父亲知晓,他不过在等,像潜伏的猎豹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而那时候的我还天真的以为我父亲对此一无所知。这个中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这都无所谓了虞言,你只需要知道当初有人上了那祭祀的筏子,而接下来的一个就是你了,你得保护你自己。
我不明白,疑惑的向凉夜问道:“为什么是我?我和祭祀有什么关系吗?”
“你就是金瞳者啊,虞言。”
我吃了一惊,用手捂住嘴巴:“是我?我的瞳孔是黑色的啊你看”我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露在外面的左眼,可是凉夜的眼光却看向了我的蒙着的右眼,他问道:“那你的右眼呢?虞言?”
我抚摸上右眼的纱布喃道:“姐姐说我的右眼生下来就看不见,也见不得光亮,一见光亮右眼就会被灼伤很恐怖的,所以我连洗浴时都未取过纱布,就算姐姐定期给我换纱布也是在夜晚熄了灯的房间里。”“呵。”凉夜嗤笑一声,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经绕到了我的脑后,放在了我的纱布上,紧接着“撕拉”一下就被解开了,白纱布缓缓地从我脸上掉落,我感觉海风温柔的抚上了我的右眼,长时间包裹的温度瞬间就被夜晚冰凉的海风袭走,当我反应过来时,立刻用右手按住我的眼睛,我愤怒地冲凉夜吼道:“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姐姐说了不能取纱布就是不能,你竟然这样做!”
凉夜嘴角缓缓上扬,似是扯出了嘲讽的微笑,“虞言,你睁开眼睛试试看”我捂住右眼猛地摇头,“不行不行,睁不开的”我正准备跳下岩石,凉夜却嗤笑一声比我先跳下岩石,捡起掉落在沙子里的白色绷带,说道:“你过来拿吧。”说着竟然走远了。
我单手撑着岩石,一下子跳下去,朝着凉夜的方向追去:“凉夜,凉夜”我不断的唤他,他的身影在黑夜中忽明忽暗,我在黑暗中奔跑,沙石将我粗糙的脚掌刺得有些发痒,右手一直捂着右眼,感觉手臂有些酸胀,但却不敢放下,好像一放下,眼睛就会被大火吞噬,熊熊火焰将一口吃掉我的右眼。凉夜不知在何时已停在前方等我了,但我却已经辨不清方向,不知为何今天海上原本渔火的灯光忽然消失了,月光也藏在了厚重的云层后面,我只能听见海浪声响越来越大,原本熟悉无比的海滩变得如此生疏,我开始有点害怕。待我走近,凉夜伸出手,白色的绷带在他手上飞扬。
他说:“虞言,来,给你。”我伸手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右手,因为我不自觉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去接这绷带。
他又说:“虞言,试试看吧,睁开眼。”声音温柔。
我握紧他手里的绷带,思忖片刻,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让眼睛睁了一个缝,世界仿佛扩大了一点,我又接着再将眼睛睁大一点,世界又变大了一些,待眼睛完全睁开的时候,我好像能看见岸边的岩石,世界一下子被扩大了一倍,我惊诧不已的放开那个绷带,抚上右眼。
我说:“凉…夜,我…我好像看得见”声音颤抖,一下就被海浪声吞没完全。
Tbc.苏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