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过年,我总喜欢蒸一些面食——“枣花”。
朋友说,你怎么还会做这个,而且还这么认真地做。
我说,蒸枣花,我小时候都会。
我们当地,出嫁的女儿大年初二回娘家,必须要拿枣花送给父母,因此,女儿被我们当地人赋予了一个美称“枣花”。
母亲是姥姥的“枣花”,每逢过年,母亲都会蒸很大的枣花,送给姥姥吃。
我是母亲的“枣花”,母亲蒸枣花的时候,我就会在一边观看,看多了,就慢慢耳濡目染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花型,母亲微笑着说:“你要好好学,学会了以后得给妈妈蒸。”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总是把送给姥姥的枣花蒸得很大,然后再蒸一些小花瓣,给我们姐弟吃。
母亲的枣花做得很漂亮,那个时候没有网络可参考,母亲自学自悟,花瓣做得别致多样。一些邻居都来请母亲过去帮忙,得到邻居们的认可,母亲更是乐在其中。
我现在蒸枣花,虽然参考了网络,但也保留自己内心的真诚,我把心融入枣花,在枣花里深情地怀念母亲……
母亲生于50年代,一生务农,勤劳朴实。父亲年轻时常常外出务工,母亲在家,不仅要拉扯着我们姐弟,还要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但母亲从来没有过一句抱怨,她很能干,很爱我们。
我的童年记忆,美好幸福,满满的全是母亲。母亲可口的饭菜,母亲慈爱的眼神,母亲缝制的衣服、鞋子,围巾。母爱弥漫着我成长的每一个角落,甜蜜、温馨、生动。
人生第一天去上学,母亲拉着我的小手,送到老师面前,对老师微笑着说:“俺这闺女,可聪明了,上学一定是好学生。”带着母亲的期盼,我当了好多年“老师眼里的优等生”。
放学后总是一路小跑,未到家门口,不等进家门,总是大声喊“妈”,听到那熟悉的回应声“哎”,心里满满的安全感,妈在,家暖。
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摔疼了腿,母亲心疼得抱着我只流泪,但却还是微笑着对我说:“小孩子,摔摔长得快,过不了两年就会撵上我高了。歇歇腿,还得学,说不定明天就学会了。”
母亲的话像预言,我很快学会了骑自行车,而且,几年之后,身高高出母亲十厘米。
第一次去镇上寄宿学校读初中,母亲帮我收拾行李,似乎有点伤感,但还是慈爱微笑着说:“到初中,俺闺女还是三好学生。想家了就写字看书吧,这样就把想家给忘了。”
离家住校之后,除了学习,更多的话题就是想家,其实想家就是想妈妈。
所以,初中生活中,想家的时候我就写日记,因此作文水平大大提高,语文成绩在班里不算落后。
母亲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出远门,是那年我要去读中师,为了凑齐我的学费,她去了新疆打工。父亲也在外务工,只剩我们姐弟在家。
母亲第一次离开家,离开我和弟弟,我伤心到不敢接她的电话,我怕自己泣不成声,惹得她难过。每周五晚上,母亲都会用老板家的电话打过来问我们,每一次都是弟弟接电话,我伤心地躲在角落里悄悄落泪。
几个月后,母亲回来了,她的皮肤更黑了,背更驼了,腰更弯了。但还是那么慈祥微笑,用自豪的语气说:“你看,妈这辈子也值了吧,出了一趟这么远的门,那新疆,大得很呢……”
去中师读书后,离开家的时间更长了,想家的时候也更多了。每次回家,母亲总是做很多我爱吃的饭菜,返校时,总是给我足够的生活费。
我说用不了那么多,母亲总笑着说:“穷家富路。我们在家,没钱有钱都能过,地里种的有菜,囤里有粮食,你出门在外,没钱不中。”
母亲识字不多,语言简单朴实,我却能从中听出哲理来。
2007年,我初为人母,欣喜不已,滔滔不绝地向母亲说着我怀里这个小娃娃如何淘气,母亲却意味深长地说:“哎,这个小娃娃这么小,啥时候能长成大小伙子啊!”
养儿不易,之后的日子我才知道做母亲的艰辛,也更懂了母亲这句话的含义。
2008年新年,我和弟弟都带着各自的娃娃回家,母亲甚是欣喜,忙前忙后,包饺子,蒸枣花,蒸馒头,做好多菜。
弟媳是外地人,第一次见到母亲做的枣花,很好奇。母亲就向她讲起枣花的风俗,并指着弟媳怀里不满周岁的小侄女说:“以后,这丫头就是你的枣花。”弟媳哈哈笑。
我对母亲说,饭菜太多了,别做了,吃不完。
母亲说,不累,看着你们两家这小娃娃,我更不累了。
后来才明白,母亲其实当时真的很累。
元宵节过后,正月底,母亲感到明显不适,去医院却查出了癌症。一时间,全家人无法接受,母亲还年轻啊!我们都还未长大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我的世界从此没有了彩色。
几个月的煎熬、痛苦,冰冷的病房,痛苦的病床。母亲还是在那个清晨进入了深度昏迷,任凭我和弟弟撕心裂肺地呼唤,她还是永远闭上了那双无限慈爱的眼睛……
那一刻起,我的灵魂开始孤独地漂泊,无处安放,无处停歇……
母亲下葬那天,天空飘来零落小雨,仿佛我流干的眼泪来轮回,我想,我已无泪,就让这稀零的雨送母亲一程吧!
我捶打着棺木,呼喊:我的母亲你在哪里?我捧起一把黄土,跪问:我的母亲你在哪里?我抓起一把草木,跪哭:我的母亲你在哪里?
母亲——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被深深埋进了她劳作了一生的田地头……
痛失母亲之后,我每每回家,未进家门,仍然想喊“妈”。好在,爸在,喊错成“妈”的时候,爸会回应。但,妈不在,家冷。
以后每逢过年,我都会学着母亲的样子,蒸枣花,包饺子,做很多的饭菜,只有让自己努力扮成母亲的样子,才觉得延续了母亲的灵魂……
又是一年新年到,我正在厨房忙碌,蒸枣花,包饺子。
女儿走过来,奶声奶气地问我:“妈妈,姥爷说,我是你的小枣花。”
我像当年的母亲那么慈爱微笑,心中却满满伤感:女儿是我的“小枣花”,我又是谁的“枣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