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31

                             山间的风会记得

林晚的生活像台精准运行了十年的复印机。每天清晨七点零五分,她会在闹钟响起的第三声按下停止键;七点四十分,买好固定搭配的豆浆油条走进写字楼;格子间的灯光从上午九点亮到晚上八点,键盘敲击声里藏着她日渐麻木的心跳。作为出版社的文字编辑,她曾热爱在字里行间捕捉情感的微光,可如今经手的稿件只剩冰冷的语法纠错和字数统计——她像一块被生活磨平棱角的鹅卵石,连叹息都带着公式化的疲惫。

改变的契机藏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那是乡下支教的大学同学寄来的,里面装着一叠孩子们的画,最上面是幅歪歪扭扭的水彩:蓝色的天空下,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举着蜡笔,身后是三间漏风的教室。信里写着:“晚晚,这里的孩子不知道迪士尼,但知道山涧里的萤火虫会跳舞;他们没见过绘本,却能把星星编进歌谣里。你总说生活少了点什么,或许该来看看另一种活法。”

林晚盯着那幅画看了整夜。第二天,她向领导递交了停薪留职申请,在同事们诧异的目光中,拖着行李箱踏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当汽车驶过最后一段盘山公路,她看见漫山遍野的映山红里,十几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孩子正踮着脚张望,为首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正是画里的模样——她叫阿梅,手里攥着一束用狗尾巴草编的花环。

支教的日子远比想象中艰难。教室的窗户没有玻璃,风一吹就呜呜作响;黑板是用墨汁刷过的木板,写不了几个字就会泛白;最让她手足无措的是孩子们参差不齐的基础,有的孩子甚至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第一天上课,她准备的课文讲解变成了拼音启蒙,看着台下孩子们睁得圆圆的眼睛,她突然发现自己竟忘了如何用简单的语言描述“春天”——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形容词,在真实的山野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是孩子们教会了她重新“体验”世界。阿梅会拉着她去山涧捉螃蟹,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时,她听见自己久违的笑声;课间休息时,男孩们会把她推到老槐树下,看他们用弹弓打落熟透的野枣,枣子砸在掌心的重量让她想起童年的夏天;有次暴雨冲垮了山路,孩子们冒着雨背来家里的红薯和玉米,炉膛里的火苗映着一张张沾满泥点的笑脸,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同学信里的意思:生活从不是用文字堆砌的,而是用触觉、嗅觉、味觉织就的温暖织物。

她开始改变教学方式。带着孩子们去田野里认识植物,把蒲公英的种子吹成漫天飞舞的“小伞兵”;用溪水做实验,看阳光透过水瓶折射出彩虹;把孩子们的歌谣记录下来,配上简单的旋律教他们唱。当她第一次听到二十多个稚嫩的声音齐声唱着“山间的风会记得,我们的歌”时,眼眶突然湿润——那是她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正在创造有温度的东西,而不是机械地加工文字。

三个月后,林晚要离开了。孩子们把她围在老槐树下,阿梅塞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孩子们攒下的野核桃,还有那幅被精心装裱的水彩画。汽车驶离山村时,她看见孩子们站在山坡上挥手,直到变成一个个小小的红点。回去的火车上,她打开布包,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纸条,是阿梅写的:“林老师,你说过改变从体验开始,你带给我们的体验,我们会记一辈子。”

林晚重新回到了写字楼,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开始在通勤路上观察路边的野花,在午休时去楼下的公园喂鸽子,在编辑稿件时会为作者笔下的细节感动得流泪。她把支教的故事写成了散文集,书的扉页上写着:“感谢那些山间的风,让我明白生活不是复印机里的底稿,而是需要用脚步丈量、用心感受的旷野。”

某个周末的午后,林晚收到了一个快递,里面是阿梅寄来的新画:画里的教室装上了明亮的玻璃,孩子们坐在崭新的课桌前,窗外的天空下,有一只展翅的大鸟正飞向远方。画的背面,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林老师,我们都在变成更好的样子。”她笑着把画贴在书桌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画上,温暖得像山间的风,从未离开过。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