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古道尔于2025年10月1日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去世前一两年内她好像预感到了似的,仍然频繁的参与全球各种环保活动,以求寻得更多人来继承她的未竟之业。
我是很小的时候在课本上通过珍·古道尔和一只大猩猩的合影认识她的。而对于我而言,古道尔留下的绝不是那些具体的事迹和瞬间,而是对世间万物平等的爱与尊重。
在《圣经·创世纪》中有句话是:人类被赋予统治空中飞鸟和海里游鱼的权柄。古道尔认为这是一个错误的翻译,应该理解为“守护的职责”。
当然,错误的可能并不是原来的翻译,而是古道尔自己。因为人类自私和傲慢的天性不见得会在两千年前认为自己来到这世上具有守护众生的职责。但即便古道尔的理解是错的,可对经文的现代性诠释仍然有它的积极意义。
人类是地球上最聪明的生物,当然也是最具有繁殖力和破坏力的生物。基于此,珍·古道尔和大卫·爱丁堡等著名的人士一生执着于环境保护事业。也因此,感染了一代又一代人参与其道。
然而和人类的破坏力相比,我们的保护力远远滞后且堕怠。我不断的观察地图,每次出行也都用自己的双眼审视所经之地,很明显的事实是完全未经开发的、连片的自然之地几乎已经没有。所有空间都被人类占据,不是生活区,就是耕作区或开发区。那么,理所当然的,动植物将面临一重重灭顶之灾。
而人类习惯性的对闯入自己生活空间的动物抱有深深的敌意,轻则喝退,重则杀害。
以我的故乡为例,那是大别山余脉的边缘,地势以丘陵为主,山地为辅。因此人与动物之间的界限很难分的清清楚楚。伴随着经济发展的趋势,那片土地在二十年来变的面目全非。原本人和动物的生活勉强还能相安无事,如今却已剑拔弩张。
十多年前镇里拉来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是将所有荒山野岭都开发出来,种植油茶,以发挥经济带动效益。由此村民们可以在茶园工作,土地承包出去也有一些租金(虽然很低,每亩每年50元)。但茶树才刚刚长起来,镇里面又新拉来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是在原本种植茶树的地方兴建光伏发电设备。
现在每次回去,看到那些怎么也走不出视线的太阳能光伏发电板就感觉心情沉重。尤其是光伏发电使用的理由是“保护环境”。将人类和植被铲除,铺上遮天蔽日的太阳能板,美其名曰保护环境。
我想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为什么这可笑呢?因为人类大脑中最重要的一个区域永远在算账,种茶树是算账,铺光伏也是算账,算来算去,老百姓仍然两手空空,可某些人却早已盆满钵满。
相比于两手空空的人,最悲惨的还是原本栖息于那里的动物。由于失去了生存环境,它们不得不频繁光顾人类社群,在他们的田间地头找吃的。很多农民刚种下的作物,种子就被各种动物扒出来吃掉了。有些作物一旦成熟,也难免被动物侵害,这让人们大伤脑筋。于是,人们开始在种子里掺农药,在作物上喷洒农药,以避免动物的袭扰。久而久之,动物们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它们去了哪里。
而对于那些生活在深山中的动物也不放过,县里每年都要组织猎户上山猎杀野猪,理由是野猪泛滥以及它们常常破坏农民的财产。可是查阅各类资料,汇总后发现,即便是全国的野猪数量也不过200万只,这全杀了也不够中国人吃一年,却已经算得上是“泛滥成灾”了。
之所以定义其泛滥,是基于人类是地球的统治者立场,因而其他生物不过是其附庸。所以对于那些不够安分的附庸自然要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我们将进入人类生存空间的动物定义为闯入者。对于这些闯入者,人类的一惯反应是恐惧、厌恶、愤怒和杀害。而人类从不将自己定义为任何意义上的闯入者。
比如绵延千万里的各种道路,尤其是穿越人烟稀少地带的高速公路是不是闯入者?如果你留心观察会发现,所有高速路中间的绿化带和路两旁随处可见各类动物的冰冷尸体。
高速公路像一把利刃,切割了原本连续的森林、草原、湿地和田野,将野生动物栖息地碎片化。我们修建道路时,考虑的是人类的效率和速度,却很少从其他生物的视角去看待这片突然出现的、充满危险和噪音的“水泥荒漠”。即便考虑,也会屈服于经济预算,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就闯入者身份而言,人类需要认识到,不是动物“闯入”了我们的道路,而是我们的“入侵”了它们的家园。
高速公路上的动物尸体,像是人类社会留下的“生态伤疤”。或者干脆说,道路也构成了这伤疤的一部分。解决这一问题,需要我们秉持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智慧。如果人类的“回家之路”,最终却是动物们的“死亡之路”,那么如此的漠视与傲慢若想长久的规避灾难我想是不太可能的。
道路只是一个缩影和隐喻,比道路更司空见惯的是人类永无止境、贪得无厌、不可持续的需索。只要这种需索不能被压制,人类就始终是地球的闯入者,是破坏者。
更为重要的是,人类从来就不是真的需要保护别的生物,却不得不面对自保的命题。
老虎从地球上消失,蓝鲸从地球消失,或者大猩猩消失,大熊猫消失,冰川消失,亚马逊热带雨林消失……这些都不会对地球造成任何伤害。换句话说,即便对地球拥有致命的伤害,可地球以及被她承载的众生,除了人类以外,没有谁还能够感知,也没有谁还有能力阻止。因此,人类从来不仅仅是地球的守护者,更是自身命运的守护神。
珍古道尔说:“没有栖身之所,和平只是奢望。”这不是说只有人类需要家园,动物和植物同样需要。人类无法拥有一个只有人类而没有动植物的世界。而过度的占有只会带来战争,要么是和动物、疾病为战,要么是人类各自为战。
在人类与动物之间从来就没有泾渭分明的界限,渴望通过设立自然保护区来挽救它们,那也不过是给它们开辟的小小“病房”,一个让它们无法离开的重症监护室。所以单纯的隔离与杀戮始终不是解决之道,人类必须学会并勇于面对这个难题,去和动植物和谐相处。
珍·古道尔说:“我们每个人都很重要,我们每一天,每一个举动,都会带来改变。关键是我们究竟要带来怎样的改变?”珍·古道尔离开了这个世界,但她的拷问仍旧在空中回荡,她留下的命题仍旧是房间里的大象,我们不能回避,也无从回避,尽管每个人都渴望紧闭双眼,无视它们。
而和动物们同病相怜的自然是我们这些繁盛的人类。如今,我们和一个拥有具体价格的树木,一个被束缚的可以表演的猴子并无本质区别。因为工业社会和现代文明正在无以复加的将人类异化为工具,异化为“人力资源”。正是如此,我们的耐心、同理心和那份平静也被机器和汽车卷的无影无踪。
可人类毕竟还是幸运的,人类可以把人类送入太空,却让猩猩无处栖身;人类可以让疾病痊愈,却让生命变得畸形。所以为珍·古道尔唱响颂歌,为动物们流泪的同时,也该低下头看看脚下正站立的土地,抬头看看为我们送来风雨和阳光的天空。
需要保护的从来就不只是猩猩、云杉或地球上的某个局部,而是她的整体,是她的全部。是每一只飞鸟和每一只游鱼,是彩虹,是晚霞,也是人类那颗永远热烈的跳动着的美丽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