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蒜

   

大蒜头

      回老家也好,还是老家托客车带东西来也罢,每次免不了有蒜。

      冬腊月是蒜苗,蒜苗罢了是蒜苔,蒜苔罢了是大蒜头。一捆捆蒜苗青悠水灵,碧绿的蒜叶,洁白的蒜梗。蒜苔新鲜的有之,腌制的有之。大蒜头,做佐料的有之,用盐揉过当菜吃的有之。老母亲是竭她之所能,变着花样带给我们。

      我,总觉得自己家乡穷,不是浮于表面的穷乡僻壤荒蛮之地,而是认为没有上得了台面的特产。蒜苗虽长得水灵可人,不与任何争锋吃醋,低调的似一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可它毕竟不能当饭,也不能当菜啊,它天生就是一配角,蒜头拍了作佐料,蒜叶也是配色增香之用,一根蒜苗足以对付几盘菜。送人,委实也拿不出手,你不拿它当主食,别人家自然也是。

新闻截图


      家乡当阳市两河镇,地处荆楚腹地之沮漳平原,其历史悠久,在三国时期已有建制。关公败走的麦城,正是此地。虽是败,也到底在史册上留了名。按说此处称得上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但在这96平方千米的镇里,真没什么闻名遐尔的特产。

      就拿整个大宜昌地区来说,秭归有橙、枝江百里洲有梨、五峰有茶叶、远安有冷水米、长阳岩松坪有椪柑,盘点完,最后咱只能瓮声瓮气地说,咱当阳两河镇有大蒜呐。四万多亩的大蒜啊,本镇特别宣传标语:创长坂坡品牌,建设大蒜名镇。

      当你驾长车踏汉宜路东行,目极之处一马平川,窑湾、胡场一带还能看到片片整齐的水稻田,进入两河镇,一块醒目的标识——“两河镇万亩大蒜基地欢迎您”。往返看到这块招牌,又亲切,又让人忍俊不禁地笑。

 

成片的大蒜

        每年五月开始挖蒜籽,进行晾晒。六七月,属于农闲,剥蒜籽,把蒜头剥成一小瓣一小瓣,剥的大拇指火辣辣得疼。自家留的蒜籽数量不够或者觉得质量不行,就需要买四川或者河南的蒜头,年年价格不等,从每包100多元——600多元的价位都有,种植大蒜的成本以及最后的盈亏,估计没有人仔细算过。

      大蒜喜好冷凉,较耐低温,是冬腊月田地里唯一可以变现又不愁销路的农作物。记得我人生里挣的第一笔劳动收入就是从大蒜开始的。

      七八岁光景,在后院的竹林里,母亲说谁剥好一筛子大蒜,就给谁两角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想着有钱,剥得可带劲了。就跟擦皮鞋一样,当时擦完就能有收入。一筛子剥完,母亲不拖欠立马就结算,我拿着两毛钱风一样跑去村里的小卖部挥霍,五分钱一根的冰棍甜彻心扉,自个挣来的,吧唧起来声响都不一样。剥大蒜时也是极其枯燥的,便让母亲出谜语我们猜。“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一旦分了家,衣服都扯破”。死活猜不出来,皮厚的央求母亲缩小谜底范围,最后才发现就是手里的大蒜。

剥蒜籽

      八月份,是排蒜的季节。两河镇70、80年代的这一波人,谁敢说自己没有蹲在地里排过蒜呢。开学前期,打早工、打晚工披星戴月地排。不是完全的砂质土壤,骄阳把地里的小土疙瘩烙熟了烙焦了,隔着凉鞋能感受到硌脚。

      剥好的大蒜瓣颗颗饱满,安静地躺在篮子里,静待命运的安排。人手一瓢或者持其它器皿,待大人的锄头在田地尽头刨出一头沟来,沟刚见雏形,我们就迫不及待蹲下去,有时能听到膝盖一声脆响。将蒜瓣印章样地摁进沟里的坡面上,蒜头尖尖朝上,等距离排开。大人刨完沟,时间正好过来在已排蒜的沟底撒上底肥。锄头刨土覆盖蒜瓣的同时,另一条新沟应运而生。

      家家户户都排蒜,这项农事,必定是全家总动员,分工合作完成。阡陌之间,都是乡里乡亲,各自低着头抢时间,闲话的功夫都没有。偶尔想偷懒了,去饮一瓢凉凉的井水,再四处张望一番,田的那边,还是田。蹲、站、蹲、站,起起伏伏里直到暮色降临,月亮悄悄爬上来。几天奋战,一块田完成大计,盖上玉米杆保墒,等待天降大雨于斯田也。如果雨迟迟不来,就需要牵水管抗旱催生了。

      一户人家少则两三亩,多则上十亩,呜啦啦都是大蒜。排蒜的那十天半个月,膝盖要断了一样,累狠了,单膝跪在地上排,也不想讲话,机械麻木地把希望摁进土壤里,排蒜时思想常常游离,梦想有一台排蒜的机器多好啊。机器从田里走过,一粒粒蒜籽就整整齐齐排在土里了。新学期返校,我总是晒得黑不溜秋的其中之一。

      准确地说有20年没有排蒜了,毕业后就失去暑假的特权,自然也躲过了每年夏季的传统项目之排蒜。母亲说现在不用人排蒜了,有机械了。我诧异地说,真的啊,我一直以为我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呢。可惜我从来没有看到机械排蒜的场景,自然也不知道那机器是什么模样。

      暑假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牵绊,忙碌的八月,难得回去。前年,还在凤凰古城游玩,电话里得知门前沟边有一小块不规则的田要排蒜,下了火车,我就带娃冲回了老家。如此刻骨铭心的童年农活应该让五谷不分菽藜不辨的女儿体验一下。才体验两行,就被母亲“驱逐”出来了。太晒、有蚊子、把鞋弄脏了,反正理由一箩筐,就是不让娃在田里待。

女儿体验排蒜


      去年母亲来访,看到阳台上一袋蒜籽纹丝未动。闲不住的她全部给我剥成白白的大蒜米,说大蒜米吃了消炎,用醋泡了味道很好,也可以当佐料云云,立马撺掇我去长江市场买玻璃瓶。她那番可以消炎的说辞跟当年说服我吃鱼腥草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当年我顶撞了她并拒绝吃,现在我则全盘接受,对她说的每个字深信不疑。

      前段时间,母亲又带来了揉好的大蒜头。他们嫌酸,不乐意吃。母亲说可能盐放少了,有些酸,酸就不吃了,倒了算了。这次没听她的,我每顿都吃,竟把一玻璃瓶吃完了。

揉的大蒜头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有父母在,我就有吃不完的大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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