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双哥,夜里来坐。他是一个秃顶的中年汉子,脸形较小,却皮滑肉嫩,一脸红润,满面红光。
他住城南,我住城北,相距约六里,还得过一条长长的公路桥,经过膻腥味浓浓的许多家卖狗肉,吃狗汤饭的大排档,进入黄金地带的商业街,向左转进入冷僻的一条小巷,再向右转两百余米,才进入我住的宿舍大院。
那些喜欢喝酒吃狗肉的,多为市井中人,拿着一支狗脚旋转着啃,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块朵颐,吧唧有声,大声说话,朗声爽笑,以驱遣一天劳作的疲惫,也彰显他们生活的愉快和信心。
我们这个地方,喜吃白切狗者众。饮者常言:一鲎二狗三花生。可见这狗在餐桌上当不得老大,也属老二。所以沿河两岸,都可见狗肉档,还有那来来往往卖炒花生的妇人。
那鲎素有“生物活化石”的美誉,如今成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严禁捕杀烹饪,想吃到它么?没门!风水轮流转,交椅轮流坐,想不到这上不了桌面的狗肉,如今其熟肉每斤标价50元。
社会的发展,生活的变化,有些真的超出人们的想象。中秋前夕,一个老友请我上酒家吃饭,因为只我俩,也就只点两个菜:一份例牌白切鸭,一份白灼薯叶。前者19元,后者23元。一盘番薯叶贵过一盘鸭,要是在乡村,谁相信?在城里,偏偏是事实。
双哥就这样款款地从城南步行到城北,一路听人笑语,一路观察生活,到了我所在的榕窗书屋,坐在我书桌的旁边,眼针针,笑吟吟,与我相视,品茗夜话。
如果不是他讲述,无论我如何想象,也端不会想到他对市井生活,对那些看风水或在街头算命者的生活,观察得那么细致,了解那么全面。
我论文学,近似纸上谈兵,他讲市井和乡村生活,谈算命,说起风水地理,一套一套的,神乎其神,说鬼见鬼,说神见神,活灵活现,似乎要我相信,真有其事一般,我往往一笑置之。
双哥告诉我,他曾在公休日,会同三五知己,驱车去粤桂边界的高山大岭,察看山脉走向,江河流程,考察地理环境,寻找风水宝地。
只要听说某地某村有那一带出了名的风水先生,他们必定提着早已准备好的一袋水果及糕点上门拜访。
他们名为请人看风水,实际是同那先生闲侃,套他的底子,看他肚里是否真的有货,聊作歇脚,观察体验别一种人生。
乡野山村之人,性本善良,为人厚道纯朴,又热情好客。见他们一个个穿着整洁,面善慈祥,目光温顺,步履踏实稳健,言语谦和,自知乃诚意可信之人。开着小车,远道而来,还提着礼物上门,那么有心意,给自己那么大的面子,顿觉脸上有光,心里高兴。
来者都是客,这村民一边烧水冲茶,同他们品茗闲侃,一边吩咐家人宰鸡杀鸭,摘瓜割韭,煮饭炒菜,热情款待。
双哥特别强调:当然,吃了农家饭,我们也识做。临走之前,必定给他们家的老人或小孩,分发红包,总数相当于我们几个在农家乐饭店消费的数额。我们都是出惯门的人,这点规矩还懂。
其实,乡村的所谓风水先生,无非是些辍学务农者中,有那聪明好学,文化基础扎实,有自学能力,又多少有些志向的,耕作之余,漫漫长夜,闲来无事,看些杂书,练练书法。
他们看到那些村民迷信风水,赶集算命,将钱递给算命先生,心里不以为然,又觉得不失为一种生财之道。日子比一般村民,似乎过得稍好一点。
于是,有那沉迷此道者,赶集的时候,便挤到算命摊前,或日子馆里,静观默察,记住他们的口语,又或到地摊上买一两本《杨公三元地理》之类,回家看看。有的一旦听说某村某人在这方面有点名声,也会去拜师学习。
这所谓师傅,也是乡村的小知识分子。识字断文,擅长小楷,能说会道,略懂地理,知山水走向,寻找居高干爽的地方,伫立远眺,视野必定开阔,周遭之物,必定显形,指其近似者,随心言笔砚,言笔架,言官印,言财宝,言龙凤虎豹,或狮子,或鲤鱼,在似与不似间,让你坚信无疑,以为真寻到了风水宝地。
其实呢,这无非是他长期仔细观察的结果,谙熟于心,随口可言,言之凿凿,让迷信风水,且粗疏者坚信不疑。平日里,他还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一年四季,躬耕垅亩,土里刨食,夜闲读书,青灯黄卷,有滋有味。有人请,才外出三两天,或赶集摆摊,细问详察,捕捉你的信息和心理,为你详释解忧,书一纸红笺,让你乖乖掏钱。
信则有,不信则无,人世间万千事物,诸种祸福,幸运顺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亦有碰巧者,祸去福至,自然好转,或遇良医,恢复了健康,不去细想,该感恩者谁,反而为这算命占卜的扬名。
这算命看风水点墓地的,所活动的范围也无非山乡村镇,哪里见过大世面?就此一孔之见,在本区域有了点小名气,就有后辈求上门来,拜其为师。
这师傅所收徒弟,白天同他一起下田耕作,或耕山种果,养猪喂鸡,晚上听他讲地理风水,自然掺和些故事。
他会说某村某人原先穷得惨过吕蒙进,经他点化发了大财。原来那吕蒙进年轻时穷过螺蠓,赊了猪肉刚煮熟想捞起去拜神,那卖肉的听人唆摆,怕他日后没钱给,急来将肉提回去。那吕蒙进只好提那肉汤去拜神。
这样一个穷书生,谁料他日后中了状元,当了大官,坐有车,食有鱼?
或说那祸不单行者,经他看得一口好地,迁葬祖坟,点石成金,升官发财,儿女考上大学,留洋东渡,顺意顺手。
闲暇时节,他自然带徒弟跋山涉水,居高临下,指点山水地理,授予徒弟实际考察的经验。
一朝为师,终身为父。经过一年半载,同种同收,同食同宿,彼此相当熟悉了,也如兄弟子侄或表亲一般,日后当亲戚来往,关系不断。
如果那徒弟是个好后生,人品好,勤快,深得师傅师娘喜欢,又恰巧他们家有年纪相当的女儿,这年轻人也互相喜欢,日久生情,水到渠成,徒弟作了女婿的,那真是同行相亲,门当户对的好事。
双哥每次来,与我品茗夜话,在“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间,每每谈起他观察生活的种种趣事,好象对观察市井、乡村生活,各行各业,各种人等,他都满怀兴趣,说起来一脸笑意,对那被师傅招作女婿的后生,似有许多的羡慕。
对迷信风水那一套,我素无兴趣,但我不得不佩服双哥观察生活之广,了解人生之深入细致。
在我国文学史上,苏轼是一位通才,被誉为全能作家,在诗、词、文方面都作出了创造性的贡献。他在其《江行唱和集序》中说:
“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与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将以识一时之事,为他日之所寻绎,且以为得于谈笑之间,而非勉强所为之文也。”
看来,我这个文友双哥,是深得其中三味矣,要不然,他对市井生活,对各式人等,怎么会如此熟悉,了然于胸,说得头头是道呢?
双哥,我真是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