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逆子
西厢书房内茶水微凉,早晨家仆给儿子书房点燃的熏香,也还没有燃尽,屋内一切如常。迟律川退了出来走到隔壁,推门走了进去。卧室中床铺微微凌乱,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诶?迟律川拧起了眉。
人呢?
迟律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坐在儿子的案几旁,瞟了一眼案几上的东西。
少许墨汁洒在案几上,他的写字习惯仍然没做好,可想而知他袖子上一定有墨痕。
再看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字体简直是浪费了上好宣纸,还有更绝的,其中一个带有“鸟”字的字体上,更是被这混小子硬生生画成了虫鸟体。
这小混账!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画得倒是栩栩如生。
迟律川点点头喃喃自语然后露出一丝微笑。
但这笑容没有维持片刻就换上了失望和恼怒,这转换太快了一些,只因迟律川看到了宣纸下面的另一幅涂鸦作品。
一副率性的小字比规规矩矩的歪扭书法要更有力,看到标题迟律川瞬间动怒,标题是:
《我想对您说,您看不惯我却干不掉我》。
父亲大人,您为何要逼着孩儿学刀法、练写字呢?自古以来庖丁以刀解牛,刀乃是杀生凶器,打打杀杀真得有意思吗?再者,天下学究一大朽,满篇子乎者也然而背道而行者多有其人,人活不由心逢场作戏,岂不浪费大好时光?还不如掏鸟蛋来得痛快!假如您看到了这些字儿,那么,孩儿已经离开家门了,我知道您看不惯我却干不掉我,好心烦!您准备好的家法自个享用去吧。祝好!
署名前面画了一只大大的王八,王八后面加画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
一行行看下去,迟律川渐渐由怒变悲。
读到“孩儿已经离开家门了”,他的心立刻揪紧,老泪不禁涌了出来。
继续看,看到家法一节,破涕为笑。
再看,看到那只活灵活现的王八,迟律川脸色变得铁青,再看后面那个俏皮的鬼脸,他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短短片刻,迟律川内心就经历了怒悲恼笑这巨大的变化。
“唉,老子一世修行要栽在你手里!”
“迟英,我的孩儿,你一定要早些回来啊!”迟律川定定地望着空中的鸟儿,恨不得长上翅膀飞上天空去,那样,在广阔的视野里,至少可以更早发现孩子的踪迹。
迟律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失神地走出来,和迟夫人打了个照面没敢讲话。
显然,现在除了迟律川之外,没别的人得知迟英出走,甚至迟夫人也不知情。
我要如何向她交代?
一丝悲催之感顿生。
怕老婆并不丢人,这年头谁不怕老婆?都是装的。
但是女人一定不能太强势。
悍妇毁三代!
话说迟夫人素来性情凛冽,可偏巧迟律川年轻时也是个急性子,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道不同者不相予谋”、“王八瞅绿豆——瞅对眼儿”,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结合了!
年轻的时候,谁没温柔过呢。
如今的针锋相对可都是曾经的情深似海啊,女人,就是这样,得哄!
迟律川自有一套哄妻心得,这心得绝对不比刀法差。
譬如说男女之间一争吵,男人声一大,那么就站不住理了,扑面而来的就是“你再吼我一句试试!”
女人有讲理的吗?
没有!
如果有的话,猪圈里的猪都会上天了!
年轻的时候谁没吵过呢,分分合合,自迟夫人他老爹驾鹤西游后,她便安下心来,这就捧上了一本佛经,每天诵经修心,话说这样一来二人关系就缓和多了吧。所幸迟律川主业并未荒废,这些年金刀门发展不错,加上孩子也渐渐大了,脱离了那“儿哭娘叫唤”的闹心岁月了。
现在想想,目前还不错。
因为,迟夫人虽然脾气不好,却有一双巧手,踏实能干,会做各种精美的点心,并且善于泡茶,当和平相处的时候,倒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并且,迟律川万万不想提到任何关于孩子的问题。
孩子是娘的心头肉,这不算情敌的情敌,真是令人恼火。
孩子的娘,迟夫人,初嫁来时尚且举案齐眉,可自从有了身孕,生下孩子自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迟律川久久想不通这令人恼火的原因在哪里。孩子是爹生命和精神的延续,他如他当年一般火急火燎,缺乏耐心,但英俊之气却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既然是精神的延续,那么很可能,孩子的出生就代表着父亲人格的消亡,或是部分消亡。
护犊情深,那悍妇的敌视曾与日剧增,这可能是一种正常现象,但,谁受得了啊?
哪个男人不想自己的老婆对自己始终如一呢,但那根本不现实。
这也是天下男人普遍的悲剧。
尤其是现在,孩子跑了。
哪个家不是为了孩子?
现在孩子跑了还忙活什么?
没有意义!
这个问题非常严重!
先不说离家出走的危险性,现在迟律川已经准备火急火燎叮嘱可靠的人出发寻找了。
现在就说说揍孩子的那些事。
话说孩子就像一面镜子,照见的往往是父母本人,道理是这样没假,可是看看孩子的德行吧。
学没学样,走没走样,吃饭没个正形。
那就从江湖人最基本的事情说,就说练武。
扎个马步嫌累。
走个梅花桩嫌腿疼。
练个刀法嫌手酸。
练个内力……就说要去茅房!懒驴上磨屎尿多。
唉!
这什么孩子这是!
简直是长歪了。
被溺爱的孩子真是悲剧!
迟律川一度以为这孩子废了,可,也不全是这样。
比如有一次,孩子自己没事画画玩,没人指点却能画得自得其乐,还笑出了声,再一看,画得栩栩如生!再一次,掏鸟蛋上树,孩子手脚麻利,鸟蛋没掏成,摔下来可是也没见有啥事,身子骨又灵活又结实!还有一次,孩子自己抓了两只蛐蛐学人斗蛐蛐,无师自通,竟然把蛐蛐斗出了彩,他甚至能从各种地方抓到品相优良的蛐蛐!
从这些来看,孩子不差天分。
这一切都证明,这孩子不是笨也不是傻,而是懒!
没错,就是懒!
痛定思痛,家法被提到了日程上,于是孩子意料之中地因为各种偷懒的由头挨了揍。
揍孩子的代价可不小。
儿哭娘叫唤,紧接着迟律川自己被母子俩孤立起来。看着人家娘俩有说有笑,迟律川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唉,这个世界,我能求你们理解吗?
一片竹叶落在地上。
望着天空飞过的鸟儿,迟律川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没错,作为金刀门主,迟律川的最重要任务就是培养下一代,把金刀门继续发扬光大下去。想到这一点,迟律川终于觉得心中有了一丝欣慰,他希望一切都是值得的,并且在将来能有所回报。所以现在迟律川的初步想法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把这蠢才找回来,然后再狠揍一顿。
眼看着迟夫人悠闲自得路过,迟律川忽然改变了想法。
为什么不可以改变呢?
说不定可以尝试着沟通来解决问题。
你看看,这家里的模式和家风,是得好好整顿一下了。一丝隐隐的担忧袭上心头,他只希望孩子平安归来,至于家法……咳,他说得也许真的没错,家法自个来享用吧——谁说不是呢,迟律川年轻时被揍得还少吗。
不行,这个模式一定得扭转!
迟律川略一沉思,分析了种种可能性,这就匆匆召来金刀门二当家海无沙,细细叮嘱了一番,令他按交代的原则去寻找。
金刀门近年来应该没有在江湖上树敌。
迟英理应不会有危险。
心细如针武功高强的海二当家自然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只要孩子安全,不妨让他历练一番也可。
心意已定,平整了呼吸之后,迟律川这才慢悠悠朝着迟夫人所在的房间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