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时,母亲接到父亲从老家打来的电话,说是三伯可能不行了。母亲长叹一口气说,哎——总算是熬到头了,这么长时间,也受够了。
母亲这样说,是因为三伯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年多时间,植物人式的。
三年前,三伯家的二儿子夫妇出去做生意,三伯就到儿子家给他们看门,孙子们晚上都在老家跟奶奶一起睡。
早上,三伯母让小孙女从老家回自己家去叫爷爷吃饭。小孙女跑着到了自家院里,对着爷爷睡觉的屋子喊,爷爷,起床吧,奶奶叫你吃饭。屋里没有回应,隔着门板,小孙女听到了呼噜-呼噜的声响。
小孙女天真地想,爷爷大概还在睡觉吧,因为她很熟悉,爷爷睡觉一向喜欢打呼噜。于是,就若无其事地跑着回老家了,告诉奶奶说,爷爷还在睡觉呢。这时天已经不早了,奶奶感觉有些不正常,因为往常没有起这么晚的。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向二儿子家走去,透过窗户看到三伯在地上爬着,还在继续发着呼噜的声响,立刻感到了情况的不妙,急忙叫了邻居——我的二婶,急促地说,他二婶子,赶紧过来吧,你三哥在地上爬着呢,情况跟你大爷的情况一摸一样。
三伯母这样说,是缘于三伯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爷爷,当时也是晚上睡觉早上被发现爬在地上,然后就没了的。他们忙慌中打开屋门,等到抱起三伯时,发现他已是浑身冰凉,而且僵硬,大家顿时感觉情况很不好。
于是,赶紧送到县城中医院,三伯的大儿子就在中医院上班。检查发现是脑出血,确实和大爷爷当时的状况一致,也是在夜里突发上来的,但是由于出血时间太长了,血已在脑中凝固,很难处理。
在大儿子的努力下,总算是勉强保住了性命。但是却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后来随着逐渐恢复,眼睛是睁着的,但是没有精神,不会转动。但是总算有了好转的迹象,于是,大家开始等待奇迹的发生,是啊,我们看过太多这样的故事,却从未想过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由于大儿子在医院混的还不错,三伯被安排在了一个单独的病房,受到特殊的照顾。
起初两个儿子轮流照顾,后来随着情况的稳定,三伯母就担当起了照顾三伯的重担,每天按照流程进行照顾,擦洗,通过食管喂食流体状的食物。
起初家人还抱了希望,等待着奇迹的出现,看过太多植物人在家人的耐心照顾下终于苏醒的故事,所以就有这一念想。是啊,人还在,希望就在,就是一家人的精神支撑。
三伯的突然病倒,出乎大家的意料,更是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因为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呢。
早在他没有病倒的时候,他还在打井队上干活,干了一辈子的打井工作,终于不忍心放下,当然更多的是为了孩子着想。大儿子自然不用太多考虑,县城中医院的工作,铁饭碗,公家人。用三伯见人就喜欢说的话,“大儿子在中医院混的不错,领导很器重,又升了”,“在县城买了两套房”,“过年回家给我带来两瓶好酒,来尝尝”……
他所放心不下的是小儿子,早些年他托关系把小儿子送到部队,满心希望他能够在部队好好混,即便最后不能留在部队,起码弄个正式工作啥的,但是最后小儿子还是如许多当兵的一样,转业回家,自谋生路。
小儿子做过小生意,卖水果,卖香油,卖饭,卖烤串……生活逼迫他不得不努力挣钱,因为他下面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大概农村所有老人的念想都是这样,希望帮扶孩子中较弱的一方,三伯老两口也是如此,就想着小儿子能够过得好。于是,他本来到了退休的年纪,还继续在打井队。他经常说,“咱这身体好的很,干活那是没有问题”,其实他本身也有血压高的问题,但是他总是不以为意,让他吃点药,他说,“不用,这身体没问题嘛”。“等我攒够了十万,就不干打井了,到时候好好歇一歇”。三伯的愿望终于没有实现,因为就在他脑出血住院时,他还没有攒够十万。
三伯走了,带着他的遗憾走了,家人虽然感到悲伤,但是坚持照顾三年多的时间也算是有一个心理宽慰吧。三伯这样的离去让家人起码有一个心理承受能力,比突如其来的变故要好受一些。这也让家人终于从貌似没有尽头的生活中熬了过来,是啊,逝去的人已经逝去,对于活着的人,生活还在继续,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