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人是一座桥梁 ”
夜色漫过了交河城。
遥远的山风带着刺人的凉意,卷了过来。“商队”在街巷中走得很快。
李天水牵着马,领着云郎买的四匹灰白色高头骏马,拖在队后。
王公下令所有人步行。压在队中央的云郎不时忿恨不甘地回头看向那些马。
油灯柔和的光自土墙窗棂间透过,散布在溪流一般蜿蜒的街巷中,与洒在夜幕上的点点星光相呼应。有些人家的平顶上传来了欢快的琴声,有几处葡萄棚子深处传来青年男女的调笑呢喃声。
“商队”静静地穿过了这一切,在黑夜掩护下,由着沙雅领路,行至交河老城的城边上。
城边其实是一处缓坡,虽是缓坡,却深不见底,没入黑暗中,李天水知道底下是交流而过的河水。
沙雅在坡边放缓了脚步,小心地踩着碎石子,走了下去。众人紧随其后,山风愈烈,米娜与玉机抓紧了羊毛披风的领口。不时有碎石子簌簌而下,人和马皆走得很慢,灯光渐渐远去,不知何时隐没于坡顶。
凭着星光,李天水依稀能看清随着坡势渐下,两侧的枝条渐渐繁茂,脚下的流水声亦似越来越近。
忽然,队前的沙雅停下了脚步,转头沉声问道:“可有人盯梢?”
沙雅声音并不大,李天水却知道是问向自己。
“没有。”他确信无疑。
“呼”的一声,火光瞬间亮起,竟将周边百步内照得通透。
沙雅将手中的火把向前一送,猎猎的燃烧声中,李天水看见火把指处,是一座长长的木桥,连向对面黑暗中的山坡。桥面看去虽仍是平直,却已朽坏老旧不堪。
“从这座桥过去,也是片缓坡,缓坡上,有一座荫房,那里种的葡萄做干果,便在荫房荫干。我的两个孙女收摘葡萄,有个老朋友在那里帮忙。那个老朋友会带你们去‘天山达坂’。”
王玄策快步行至山坡边缘。俯身向桥面探看了许久,皱了眉转向沙雅:“沙雅公确定这木桥能走过去么?”
“这木桥建了有百年,早在二十年前就该大修,但这地方除了我们这几个人外,已是人迹罕至,自然没有人会管,”沙雅淡淡道,“不过我们自这桥面上来去运货,亦有五六年了,虽有些不稳,却从未出过意外。”
王玄策听罢,看了眼身后的人马,缓缓道:“却也不能保证这条朽桥,今夜一定能撑得住我们这些人。”
沙雅笑了,“除了阿胡拉,谁也不能保证。”
“我赌不会,”杜巨源眯了眼,对着桥面远处看了半日,忽然道,“人、马,都可以过。”
“这位杜贵客好眼力,好魄力。”沙雅呵呵笑道。
“你怎么赌?”王玄策皱了眉看向他。
“我第一个过去,带两口箱子,牵一匹马,如何?”杜巨源竟看似有些兴奋。
“好,既如此,”王玄策仿佛也提起了心气,“我走在你身后。”
沙雅点点头,又转过身,大声道:“还有一桩紧要事,谁愿最后一个下?”
山风猎猎,无人应声,谁敢踏着被近十人与数匹马踩过的朽木,最后一个过桥?
“我吧,”过了片刻,却见队后的李天水以食指指了指夜空,“我要牵这几匹马过桥,自然走在最后。”
所有人转身盯着他看,王玄策的鹰目闪了闪,忽然走过去,伸手道,“你将箱子交我吧,这箱子不轻。”李天水从容地将箱子解下,递了过去。
玉机忽然开口道:“看护马匹,原先是我的职分。你分我几匹,我与你一块过!”
“不可……”立于她身前的云郎大喝道。
“确实不可,”未等云郎说完,李天水缓缓道,“你既不识马性,来了非但碍事,更将反添不少危险。”
“你……”玉机跺了跺脚,转过身,“你一个人去死吧。”
“我赌他不会死。”沙雅老人却笑了。
“哦?沙雅公莫非有赌注下在他身上?”杜巨源目光一闪,接道。
沙雅沉静地看向他,容色不变,“赌注便在他箱子里,我送了些东西给他,他保证有一天会还给我。”
“哦。”杜巨源目光炯炯,盯住王玄策手里提着的箱子,便未再开口。
李天水清澈的目光看向沙雅,过了会儿,方转向杜巨源,淡淡道:“箱子里只有样轻便饰物,沙雅公留与我的。杜兄要打开看么?”
“哈哈,自是不必,”杜巨源忽然沉下声,“只是你既要背这箱子,可要留心仔细照看好自己。”
“多谢。我会像越过天山的苍鹰一样安全。”李天水微笑道。
王玄策在一旁沉着脸听了半日,终于忍不住道:“杜郎准备好了么?”
“王公莫急,沙雅还有一事。”却见沙雅老人插口道。
“沙雅公请说。”
“今夜之事乃临时决断,未及知会桥那边的人,王公见了他们,捎个口信,他们便知道,你们是我的朋友。”
王玄策眉梢一动,拱手道:“沙雅公思虑缜密。不知是什么口信?”
“很简单,说句汉话便可,”沙雅老人映着火光,肃然道,“‘人是一座桥梁,而非目的’。”
“‘人是一座桥梁,而非目的’。”王玄策皱着眉重复了一遍,面露困惑之色,却未再问,又拱手道:“好,王某记住了。”
“速行!我为你们高歌祈福!”沙雅反手将火把递给身后的阿罗撼,在黑暗中大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