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想起很多往事。
有些似乎早已忘记的记忆会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特别是关于奶奶的记忆。
断断续续的,零零散散的。
一想还挺多的。
我怕有天我会忘记。
索性将想到的写下来。
我奶奶叫李染英。
生于1924年农历九月廿五。
死于2015年农历五月初四。
享年91岁,今天是她忌日一周年。
我爷爷去世得早。
在我爸还是个孩童时,就走了。
我奶奶虽然没读过书。
但是她坚信知识改变命运。
当时家里苦。
还是坚持让我爸读书。
直到我爸读完高中。
我爸和我大舅是同班同学。
当年媒人向我妈介绍我爸时。
我舅舅知道后还极力劝他妹妹。
说我爸家里相当穷,不要嫁过去。
我是由我奶奶带大的。
小时候在村前村后和发小玩。
天晚了,她就在村里到处找我,叫我回家。
特别是夏天,一到下午我们就喜欢泡在渠塘里游泳。
玩到眼睛发黑嘴唇发紫。
直到听到她的叫声,才会上岸回家。
我读幼儿园 那天。
得到人生第一个书包。
书包是我奶奶亲手缝的。
那其实都不算个书包,算个布袋吧。
奶奶找到很多块碎布。
剪成一个一个的小菱形。
然后一针一针的缝成一块大布。
再合口成一个布袋。
最后安上拉链和吊带就成了书包。
但是上学后我并不喜欢这个书包。
因为其他同学都用的是买的书包,方方正正的那种。
到读小学一年级时就没再用了。
后来读完大学,期间不知用过多少个书包。
但是能想起模样的就是奶奶做的这个了。
闭上眼睛都能完整回忆出它的样子。
读小学时。
我们中午回家吃饭。
爸妈经常不在家,奶奶就帮我热饭。
有时家里没有菜。
奶奶就帮我用油盐酱油拌饭。
有时加点猪油。
真是人间美味。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游戏厅开始兴盛。
我们小小的乡镇上都开了三四家。
学校三令五申要大家远离游戏厅。
但是我们小孩总是禁不住诱惑。
一到周末就和发小去游戏厅。
没钱玩,我们就看别人玩。
有一次被奶奶知道了。
回到家她把我叫到身边。
语重心长得说了好多话,劝我好好读书。
具体内容我不记得了。
但是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大人为小孩讲道理,教做人。
奶奶很会做人。
在村里是有名的有心人。
她不喜欢占人便宜。
逢年过节,晚辈们给她些东西什么的,她都要回礼。
买些别的零食水果鸡蛋什么的送回去。
晚辈们如果不要她还不依。
我经常劝她说,你这么大岁数。
晚辈们送你什么你就得什么,不要送来送去。
她总说,你这崽哩不懂礼,这是礼数呀。
初中在市里面读书。
有一段时间鼻子不舒服。
后来去医院看了,是慢性鼻炎。
被奶奶知道了。
每次回家都会问我鼻子好了没。
甚至到读大学时每回家一次,也要问我鼻子情况。
好像在她心里鼻炎是一种很严重的病似的。
南方一到冬天就特别冷。
这时奶奶得生火炉取暖。
高中时看到学校很多人用暖手宝。
我回家就她买了一个。
她就一直放在身边。
逢人就说还是孙子买的暖手宝好,一插电就能用。
直到坏了一直放在床头。
读大学时。
第一次带能凤回家。
奶奶很高兴,拉着能凤手聊了好久。
也在能凤面前把我夸了好久。
说我从小懂事孝顺之类的。
祝我俩,一根竹竿搭到尾。
来北京上班。
赚了点钱回家。
终于有机会孝顺她老人家了。
回家给奶奶一千块钱。
她不要,推来推去好久才接下。
后来回北京,发现书包里面多了八百块钱。
就知道是奶奶放回去的。
下次回家跟奶奶谈到这个事。
她说,我现在这么大年纪也不用什么钱。
你以后要结婚要花钱,多存一些。
你结婚,奶奶还要给你送大礼叻。
但终究没等到我结婚。
奶奶就走了。
就在端午节的前一天。
端午前一周,姐姐给我打电话。
说奶奶病的很重。
要我请个假回来一趟。
我给爸爸打电话说我第二天回来。
爸爸要我别回,还没到那个时候。
我犹豫了,加上已经订了端午的返程票。
所以没有及时回家。
端午我提前一天回家。
奶奶也是那天走的。
那天的场景画面我脑子里现在都极其清晰。
像被拍下来电影那样。
回家后马上去看奶奶。
姐姐和我一起去的。
奶奶躺在床上。
我第一次感受到“皮包骨”是什么意思。
羸弱的身体覆盖着松垮的一层皮。
姐姐大声说,奶奶,坚坚归来了。
奶奶说,谁呀。
我说,我哦,黄坚哦。
奶奶说,哦,坚坚你归来了啊。能凤哩?
我说,能凤明天归,你现在感觉怎样哩?
奶奶说,诶,崽啊,皇帝都受不了这种痛哦!
姐姐小声跟我说,奶奶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天天只能吃点流食。
就说痛,去医院检查也没得病。
可能时间快到了吧。
然后姐姐问,奶奶想吃什么不?
奶奶说,我想吃白糖。
我说,是白糖水吗?
奶奶说,你拿些白糖黏在我嘴巴上就可以。
然后我照做了。
奶奶舔一几下嘴巴,又睡过去了。
过了一会,姐姐说帮奶奶把被子再洗一下。
就把奶奶抱到客厅沙发上。
我就坐在她边上的一个沙发凳上。
也咪咪眼,半睡了。
中途奶奶大便失禁。
姐姐又帮着换了次衣服。
姐姐收拾完就回去了。
快六点左右,我觉得有点冷。
看到奶奶脚板都发青。
就说,奶奶,外面有点冷,到床上睡吧。
奶奶呻吟了一下,算是应答,然后我就把她抱到床上去了。
抱得时候我觉得奶奶特别重,后背特别凉。
完全不对应她“皮包骨”的身体。
自己也意识到是不是走之前的前兆。
不久我就听到奶奶牙齿开始不停颤抖。
也开始流口水。
眼睛突然睁大。
呼吸也变得急促。
我不停的叫奶奶,没有回应。
我想给爸爸打电话,叫他过来。
但是联通没信号。
我就飞奔出去叫爸爸。
半分钟左右回来。
奶奶已经走了。
时间为18:12。
后面就是爸爸开始忙碌了。
打电话叫大伯回家,找乡邻帮忙,请白事先生…
看着大人们忙上忙下。
而我却手足无措,木木呆呆。
当时我觉得自己真是冷血。
我一点都不想哭。
冷静得不像奶奶的亲孙子。
我想到的是奶奶终于解脱了。
终于不用忍受她口中那皇帝都受不了的痛。
但我也责怪自己的冷漠。
觉得自己可悲,可恶,讨厌自己。
我没有告诉别人。
一是自己说不出那些感觉。
二是觉得别人理解不了。
今天是奶奶去世一周年。
一年来夜里独自缅怀。
慢慢也就释然了。
所谓孝顺,非要声嘶力竭的哭喊表达吗?
非要捶胸顿足吗?
做到问心无愧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