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栽培的月季花,还有更多的野蔷薇。
不知道它们是不是长了双腿或是眼睛,从原来的河边,沟旁,移步到树荫下,菜地四周的篱笆墙上,甚至无人居住的场地中。一丛丛,一簇簇,一团团,蓬蓬勃勃,无忧无虑,恣意扩张。在五月的暖阳里开得无拘无束,大大咧咧,一朵朵粉白色的小花像一只只振翅的蝶儿在藤蔓上颤动,在绿叶丛上闪烁。
我踩着暮春的脚步,无意中就被它们吸引住了,左看看右望望,手机也始终正对着它们,仿佛在补偿我清明节未曾欣赏到的春景。
在漫长的时光记忆中,野蔷薇都拥挤在东边的坟场里。那时村庄很穷却很干净,泥土地也需要打扫。低矮的房前除了有姑娘的人家外,见不着花。屋前房后也没有草,支撑着村庄天空的是一棵棵大树:泡桐,水桦,梓树,苦楝。根本就没有蔷薇的立足之地。
三四月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屁孩,三人一伙四人一帮,去阳光下的坟场寻找枝头蓬发的野蔷薇,掐一些粗壮嫩嫩的,除掉同样嫩嫩的外皮,去品宝石般圆润的茎,水淋淋,甜晶晶,直达心底。在那有着叫“荒春”的年代,它虽然填不饱我们的胃,却能满足我们的胃口,蜜了我们的嘴唇,充实了我们的好奇心。吃完再采一捧鲜花回家,放在一只盛着清水的大碗里,房子里便充盈着它淡淡的香味,闻着它读书,吃饭,睡觉,它薰香了我们的少年时光。
我忽然忆起去年中秋回老家看到的另一种花――鸡冠花。村庄里有我的房子,但从老屋坍塌了之后,有近三十年,我都没在村庄住过一夜。尽管那次回家,来来回回有十来天,依旧是早去晚归,归是归到市里。我变成了村庄的客人。
鸡冠花不是。
在村庄的边边角角里,我都发现有它们盛开的影子。仿佛这个季节是属于它们似的,一丛丛,一杆杆,如一支支高擎的火把,静静地燃烧在路边、小楼的围墙外,篱笆墙角。整个村庄仿佛要被它们点燃,浸透,渲染。深红,紫红,浅红,红得鲜艳,红得通透,红得灵动、炫目。在这秋风萧瑟的季节,让日趋枯萎的村落有了色彩,有了静态的美,有了诗情画意。
“墙东鸡冠树,倾艳为高红。旁出数十枝,犹欲助其雄”。鸡冠花是很平常的花,开了数千年,依旧灿烂,依旧不改本色。每一株,每一朵都一直静静地绽放在岁月里。
从田间小道踱回,我漫步在村庄的小路上,秋阳透过日渐稀疏的树冠,斑驳在我的身上,暖暖的。我的目光在搜寻,记忆中忙种忙收的影子已不再现,牧童晚归的笛声已被夕阳没收。村庄显得淡定,静谧,连“叽叽喳喳”的麻雀也早早地钻进了竹林。村庄像个老人在悠闲地品着时光的香茗,享受着暖阳得温馨。
我也像个老人,背着手闲逛的老人。记得三月底我也这样在村庄闲逛过,那时真正的春天还没有到,树木刚刚从冰封的季节中苏醒,但村庄还是被激情的油菜花包裹了起来,被菜花的浓香氤氲着起来,走到哪里都是。那时我没看到鸡冠花,可能那弱小的嫩苗也还没有伸出土面。
我蹲在鸡冠花前,看它浅绿的主茎有点浅红,透明的,有血在流动得样子。我想闻一下它的气息,它的芳香,无论怎么努力,吸到的是凉凉的秋意。我想它肯定不是为过客盛开的,即使它的芳容亮艳过我的双眸,它的色彩颤动过我的心灵。
在乡下,每一朵花都是在逃过鸡爪地抓踢,鸭掌地踩踏后盛开的,真的不易。所以鲜艳也好,平常也罢,都不是为了炫耀自己,也不是所谓的什么诗与远方。所有的花荣凋谢只为一种生命的种子成熟,延续。即便花落也不是衰败,它是兴旺,是生生不息的光大。
秋风里,也有和野草一样子枯黄的鸡冠花,它们站立也好倒伏在地也罢,没有哀嚎,没有哭泣,它们其实在为自己庆幸,在为自己自豪,在冬天来临之前,一粒粒生命的种子已经孕育成熟。请向那些倒伏的作物敬个礼,它们用尽最后一点母爱护卫着它们怀中的孩子,等待着风儿捎来尘埃,等待冰雪将种子覆盖。
生命中每一个遇见,生活中每逢一次花开都是一种缘。所以我写下一段文字,记录这超越千年红尘的相逢,让这一抹抹深红浅红安放在心灵深处,让你我这段恍若隔世的相遇,永远融入在我以后的岁月里。
每当黄昏,我就急急地迈动起脚步,朝着“家”的方向。出村上江堤时,我总会看到村庄的上空,升起缕缕炊烟,白色的,缠绕在屋顶,树梢,也缠绕在我柔弱的心灵里。扯起村庄轻纱的,是留守在村庄里的女人,她们就是一株株永不凋谢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