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
还记得我家门前的两棵树,一棵树是桂花树,另一棵也是桂花树。我是暑假回来的,家门口的桂花树依旧伫立。我还记得我当时总望着那两株似雨非雾的桂花树发呆。阴天的午后,不知道为什么使我有些闷热。我家院子很大,记得是得益于我那考上监生的太爷爷,也可真是人尽皆知。
“哎,你今儿个回来了?还好罢,不必像我一样每日和老年人抢鸡蛋了罢?”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好似带着钩子,我似乎记得是她。
“也许吧,哦!芒——比!对,芒比是你,哦,城里和这里差不多吧,你没去当足球运动员吗?”我笑着说,顺手捡起地上的一小簇淡黄色桂花。她脸上发青黄色,穿着天青色背心,和一条长裤。
“唉,生活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吧。”芒比好似一副无奈的神色。
“啊——什么意思?”我又将手中的握紧的桂花丢到地上。
“还不是因为这可恶的树,肯定是的,不是因为他。这树让我腿上留了条疤,这你是知道的,是这树没让我成为足球运动员的,多丑人呐,这破烂的腿呀!”她又到了原先的老位置,好似不曾移动。
还记得那两棵桂花树就在我家院子旁边,常常能看到三五个小孩在树底下玩,风跑来着,桂花总会跟着舞着。树下常常能看到芒比和朝夕的身影,朝夕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这是他们评价的。她有次对朝夕说:“你的衣角边、衣领处,有些——极度吸引我的的桂花香。”她莞尔一笑看着朝夕,我当时正站在窗户边,极度希望朝夕回答:“我不明白。”
“我俩一块儿到大,你也有着吸引我的桂花香。”朝夕用着很标准的方言说。我暗暗产生了如温水煮青蛙般的妒忌。
那时不久后,大概是六天十四个小时后,终于看到了我最希望看到的一个场景——他们两个可算是被骂了!
记得一就是那个她和他,又似乎与我无关,我悄悄地躲进了院子——太阳斜射到围墙边,那充满阴凉的地方,草都稀疏着。
“你们两个还在玩!玩也不重视小升初,你们两个瞧瞧旁边这户人家,家里的人多,会培养孩子啊——天天那么多人带着礼物去他家里呀,啊,对,好像几乎都带着一大瓶香油,也许是这样罢,老天啊!”很清晰的就是芒比的母亲的声音,这声音我熟悉的不得了,可我却从没见过她。
“嗯——你的腿怎么了?啊,你这,这腿,这么长的一条疤。不行,和我回去换长裤,走!”芒比的母亲抓狂的说完,扯着芒比就要走,忽然一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朝夕。
“停一下!阿姨,这事儿不能怪我呀,我刚刚才来的,远远的,她不小心从树上滑下来了。”朝夕伸手去扒拉芒比的母亲。
“撒开!你这小混蛋!你和你那个贪玩的妈一个样!只想着自己,也不帮下我家孩子学习,真是白瞎了你。”芒比的母亲一下就甩开了朝夕的手,好似朝夕从未用力般。
朝夕无力的看着芒比被她母亲拉拖着走,还一边用衣服挡住那条烂蛇。“走快点,多丢人呐!多丢人呐!”芒比的母亲一边嘀咕着,一边顺手捡起一粒路边普通的石头,向桂花树方向丢过去。我记得的确是这样的,朝夕一直站在树前,似乎石头滚到他面前都不知道,一直低着头。直到一束手电筒光束闯进了他的视线,亦是我的视线。不用说,定是朝夕的母亲回来了。好似一直到这时,周围村民才端着所剩无几的饭碗回家。
“一点意思也没有,我还以为朝夕那小屁孩会哭呢,还是芒比的母亲教的好呀,还让一个女孩子家家跑来找男孩子玩,这下腿见不得人了吧?见不得人喽——。”从四面八方都能听到类似的声音,如小溪般缓静,清晰。我心中不免产生快意,不久,又对芒比产生厌恶,低头看了下时间,永远忘不了。
记得打那日不久,我在院子角落阴凉处,一边吃着刚从冷水桶里冷过的西瓜,一边漫不经心剥着蚕豆。西瓜快吃完了,才剥了一豆荚,仅有三颗蚕豆——这还是父亲在身旁时前十几分钟剥的。
“把这点搞完,动作麻溜点,等会有客来,别整天躲在身后,也做点事儿。”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整理了下略褪色的青白色裤子。
“看着不错罢?我觉着很不错。”父亲看着自己前两天做的洋布衣服问我。
“嗯——少条领带吧,最好选蓝色格子的那条。”
“也应该罢,搞快点,等会我过来,发现没搞好,那你就和你的西瓜一同下地!”父亲又升起了一丝威严,一定容不得半点斑点与辩驳。
父亲刚走没多久,我便远远的瞧着山边的云彩呢,说是云彩,倒不如叫镶着白边的空气,此时的我早出神儿去了嘞。
“哈哈哈,我的乖女儿,好女儿。我花了三个月工钱买了两块假洋布和一瓶香油,不错嘞!今天你也可有派头了呐,看看我哪里有些不周到的地方?听说呀,他家里出了名的严,重礼貌。算啦——你看看你自个儿扎的辫子,没点板正。”芒比的母亲与芒比在那两棵桂花树下讲着,她的母亲正帮忙笔扎着头发。
那是我第一次见着她母亲,远远瞧着,像她一样好看,不由得,我走到了前边的石头旁。五官立体,肤色近黑色,可嘴巴像是没停过。记得当时,我仅注意到了脸。果然......镶着白边的空气,分明就是多样的白云嘛——咦,天上好像有彩虹呐!正想着,只见她们快到家门口了,我急忙从院子后门窜回家去,径直飞向家大门处。
“你这死孩子,跑哪儿去了?我找不到你人呢,过来,快点!我从缝里看到她们过来了,快庄重些,你这孩子,傻站着干啥?还不去帮你妈弄茶水?!”父亲说的很急,又有些矛盾,一时不该怎么做,像块木头。记得是容不得半点闪失,但他的确打了一条领带,可偏偏是红色条子的,好别扭,就像一个胖皮球。我忍俊不禁,记得这每每有客人来,家里都似这样的别扭。
“哐——哐——。”记得就敲了两下,是这边的礼行,多了,少了,都不行。
父亲早已经等候一会儿了,一进门,母亲就飞般的窜到她们旁边,一下就极熟练的抢下芒比手中的香油,嘴里听不清在嘀咕着什么,一下就放在了厨房的桌子上。父亲将他们领到一张大桌子上,这桌子大到可以同时躺下两个人。
“坐,”父亲笑着说,随后又对旁边拘谨的芒比说,“孩子,坐。”
“您还是一如既往有风度,女儿,你看这桌子,看着老式电视,哇——,好好读书,也给咱家长个脸面不是。”芒比的母亲笑着四处打量着,这刷了白漆的红砖房,,目光顺着墙壁,到了芒比身上,——只见芒比正弓着腰,把长裤掀上去抓痒,露出了一点儿那条烂蛇——疤。我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知怎的,记得有无数蚂蚁在我手臂上爬,手臂抖个不停,好似发了病的。我干脆一扭头,图个镇静。
“你在干什么?!哦,对不起,真没想到会给您带来这样的麻烦,但我教养的很好呀,这个小升初去您的学校,您看着送的——对吧?”芒比的母亲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她还把芒比按在了桌底。这一句把我母亲吓得不敢再递茶水,扭着头,恨不得像老鼠钻到地里。我却悄悄的转过了半个身子,想着看芒比出丑。记得,她们来的昨天,芒比给朝夕送了块桂花饼,应该会很好吃吧,当时我怎么没一块?一块有意义的桂花饼呢?
“这个看情况吧,其实来找我的人挺多的,看你女儿这个腿呀,不是一般的难看。这个疤呀,其实传出去有损学校颜面的。”父亲忽然站起来了,芒比的母亲顺势也站起来。
“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你尽早带她去瞧个医——也别去烧香了,死封建。你看,我儿子这次考试考了第一呢。”父亲不经意往母亲那瞥了一眼,我也顺着看,看见了那许多香油瓶瓶罐罐的,像是一座小山丘嘞!
“第二是朝夕。”芒比的声音从桌底传来。
“行,这就不留了吃饭了,慢走。”父亲的声音似乎盖过了一切,看似不重要的事,他就是牵马的绳子,仿佛容不得半点辩驳。
芒比的母亲红着脸,拉起桌底的芒比,扯着芒比就走,他们淌出大门,大踏步的落荒而逃。门都记得,是他们敲开的,却没来得及关上。像是狼狈的小偷,保护着他珍惜的钱。这时,住桂花树旁的人家在她们,走后又在讲:“这是我第一次见着,还有人从有学问的人家里跑出来哩,想必是人家看到那烂蛇,然后使他们这么高兴吧,哈哈哈——。”更似“抛砖引玉”,都在笑哩。我也在笑,笑得越发放肆,不顾形象,好像在泄洪一般,一直在发泄。
记得打那之后,在没见过芒比来桂花树这边了,有时甚至在院子里等了一下午,不为别的吧,因为好久没有那样放肆的不顾形象的笑了。但打心底又希望她不要来。
无边细雨细如愁,洒向了桂花树。捡起了散落的桂花,脑海错落的重复的片段。现在这天开始下雨了,我叫着芒比来我家避避雨。天这时可没有好脸色。
“那你当时的足球运动员的梦想嘞?我记得你是去参加了比赛,拿过奖牌呢!当时你可是全村的骄傲哩。”我又开启了新一轮的话题,免得被记忆沉默。
“更别说了,后来去县里参加比赛,我嫌长裤拘束限制了我,因此常常都是穿短裤的,真没想到母亲来了,之前他从不来的。当时她脸色很差,微微带着点红,径直走向我,把我拉下场,这过程不超过两分钟。其实总能感觉别人在观众席议论我,甚至有人当面指责我的观众,说我的腿。但我队友们与教练从不笑我,更是鼓励我哩。”芒比回想起之前的事,开始笑了,如桂花盛开时般光亮。
我低头瞧着仅仅湿了不到一半的裤子上,沾有几朵桂花,被雨水包裹着是那样的拘谨可爱。不知怎的,又瞥到了她的裤子,圆筒的看着极宽松。
“那个小伤口好了吧?,多穿穿短裤,夏天这么热。”我抬起头向他说道,“你现在还有在做桂花饼吗,我——。”
“即使是好了,可总归是心里有疙瘩,其实还是怕那小小的唾沫,压的喘不来气儿,以至于长裤现在更像救赎了。可依旧在于生活纠缠,走不出记忆的迷宫出口,八成被天封起来了罢?桂花饼?有做的哩,当时母亲可是亲手教我的,明天与你几个。”芒比笑着说着,恍惚间,好似回到了记忆里儿时的桂花树下。白驹过隙,时间匆匆的走,并不是良药。
“好呀!其实你每场比赛我都有请病假去看的,那时的你很美,格外是穿上短裤时在球场上的样子,自信,勇敢,很难想象得到你一个女生能做的如此好嘞,明儿天气挺热的,能穿短裤吗?”我极真诚的看着她的眼睛说,像是在说这一切与你无关。
她哭了,应是蒲公英在等一场风,应是行人在等绿灯,应是我在等雨停。水砸在屋檐上,碎成千万粒银珠子。是的,一直记得,不一会雨幕忽裂开到金缝,阳光包裹着这两棵桂花树,之前那两棵极老的桂花树,在这样的雨天下,在内心倒落。而欣欣向荣新的桂花树,正灿烂的开着花。
芒比飞出门去,转过身子,笑着喊出:“疤开花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