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午间,先生从隔壁城开车回到屋前车库。大哥闻声而动,欣喜地跑去帮着从车里取出行李箱和杂物。趁大哥拿东西进屋的空隙,我悄悄地对先生说:“今天是学年最后一天,你把车开走了,凯森和凯莉都没有去上学,但梅森早上自己走路去上学了。要不要等梅森回来以后再一起告诉他们?”
先生看起来很疲惫但面色沉静,说:“分别告诉吧。”
进屋收拾了一小会,当先生让孩子们齐聚餐厅时,四弟正拿着剪刀剪一个已经涂色的人偶。四弟和三妹近来总是拿白纸和马克色笔一边讨论一边写、画、剪。这是姐弟俩愉快玩耍的一种方式。他俩可以创作出千奇百怪的各种剪纸画,满足他们所有过家家的游戏设定。
沉默一会,先生开口说:“我有个悲伤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Poppy 已于昨晚离世。”孩子们齐刷刷地看向先生的脸,眼见他抑制不住的悲痛化作泪水纷纷滚落,个个都没有作声。(Poppy 是孩子们对爷爷的称呼)
五岁的四弟倏地停下剪纸的动作,望着先生,一副惊呆了的模样。我不知道四弟震惊的表情是缘于第一次看见先生的泪脸,还是缘于公公去世的消息。
过了一会,四弟轻声问:“为什么? Poppy 为什么死?”
先生压下悲伤,回答说:“他太老了,他的身体最终放弃他了。”话音未落,又禁不住痛哭抽泣起来。
听闻此言,十二岁的大哥悄悄地流下两行清泪。七岁的三妹安静地坐着,她的目光在流转在各个人的脸上,保持着一种谨慎的肃穆表情。
我给先生拿了纸巾盒与一杯清水。先生又对孩子们说了一些话,接着起身走过去握住大哥的肩膀安抚了几句,然后才去往洗漱房。这个成熟的男人即使悲痛,也可以做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再出来时,他已经显得平静。在去后院房子之前,他留下一句:“这两天,我睡了半个小时,我需要闭上眼休息一会。”
见先生离开了屋子,四弟、三妹回房间继续之前的玩耍,但却开始讨论死亡的话题。待我到厨房清空洗碗机时,四弟跑进来对我说:“妈妈,别吃蔬菜。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吃了蔬菜人会变老,变老会死。”
“哦”了一声就将他打发了,我才懒得跟这个不爱吃蔬菜的五岁小孩争辩。
时间到了下午三点,我决定去接二哥放学。二哥还不知道先生回来了,更不知道亲人离世的消息。我来到停车场,远远地望见二哥与他的朋友们正横跨绿茵场赛跑,红色的背包被随意地扔倒在草地上。二哥兴奋地奔跑着,遥遥领先,到了对面又折返往回跑。
在一旁观望的名叫伊莱的印度籍同学喊住了他:“梅森!你妈妈来接你了!”
二哥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很快捡起书包,挥手告别他的小伙伴们:“我得走了!再见!明年见!”
到了车上,二哥摁下车窗,再次向他的小伙伴们喊再见,接着开始对我喋喋不休地讲起今天他在学校里的各种琐事,并从书包取出一只校帽说:“妈妈,看,我找到了我两年前丢失的校帽!”
我一边听着一边默默地想,公公去世的消息还是等先生休息起来后让先生亲口告诉二哥吧。
没想到,等我们回到家刚从车里出来走到车尾,三妹就已经飞奔到二哥面前报告说:“梅森,梅森,有个坏消息,Poppy昨晚死了!”
二哥斜背着书包,整个人被这个消息忽地定住了身形。红色的校帽下,他惨白了脸色怔怔地盯住三妹的脸,半天没说话。
三妹被二哥盯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尴尬地赔上一笑。二哥回过神,责骂三妹说:“蠢蛋!Poppy死了,你为什么笑?!”说完,闪身走进屋去了。
我不知道二哥在想什么,只见他进了房间很快出来了,拿了一些颜料瓶和A3素描纸,也不用画笔,徒手沾染颜料便开始作画……
(2022年12月11日于昆士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