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说练市方言(33)號食(敖食)
晚饭后出门,路上听到母女二人的对话,十分有趣:
“昨天买了喝过,今天不买了。”
“我饿了。”
“刚吃好晚饭出来,饿了?”
“那我馋了。”
小女孩为了吃到奶茶也是不管不顾了,饿了馋了全上来,不禁让人莞尔。
家乡方言中,把嘴馋、贪吃、对某种美食的向往,叫作“傲食(均方言白读,即读作[ŋæ zə])”,也有读作“浩食(均方言白读,[æ zə]”。
例如,方言俗语(老古话)说:“傲食弗吃四两油”、“越吃越傲食”等等。
这里傲或浩,不是本字,只是用来记音。那么,傲食,或者浩食,也像许多方言语一样,是有音无字的吗?我认为有字(只是“我认为”)。我认为它的本字应该是“号食(号,繁体字作號)”,“傲食”是“号食”的转音、变音。
“号食”本身不是词或词组,没有含义。说馋为“号食”,最初只是用来暗指,或者叫隐语。它真正的意思,是要把“号食(號食)”两个字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字,就是个“饕”字,饕餮的饕。另外“号食”两字横着合起来,成“飸”字,古同“饕”,是饕的异体字。所以“号食(號食)”就是“饕”,也就是“好食、贪吃、馋”的意思。
传说饕餮是龙的第五子,最大特点就是能吃。所以古代钟鼎彝器上多刻其头部形状作为纹饰,也所以人们把美食家称为“老饕”。苏东坡就曾写过一篇《老饕赋》说“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为老饕增添了几分诗的可爱。
类似这种把“饕”字拆分为“號食”两个字的现象,叫“拆字”,多用于文字游戏。
相传曹操去视察一座建好院子了,看完没说好不好,提笔在门上写了个“活”字。众人不解其意,杨修知道后说,门里一个活字为“阔”,丞相是嫌门太阔了,令匠人改窄。杨修虽成功地看穿曹操暗隐的意思,却也成功地让曹操种下了对其嫉妒成仇的苗。
还有一个有名的民间传说《半鲁请客》,也是拆字游戏:半鲁,一人用个鱼字,另一人用个日字。
拆字手法被引入诗词中,便有了拆字诗。清·赵翼《陔馀丛考·拆字诗》:“南宋人《苕溪集》有拆字诗一首:‘日月明朝昏,山风岚自起,石皮破仍坚,古木枯不死。可人何当来,意若重千里,永言咏黄鹤,志士心未已。’”分拆了“明岚破枯何重咏志”八个字。《苕溪集》作者刘一止是湖州归安人,宣和三年进士,有诗名。其诗寓意高远,自成一家。
较有名的拆字词有:宋·吴文英的《唐多令·惜别》“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心上秋,是个“愁”字。黄庭坚的《两同心》:“你共人、女边著子,争知我、门里挑心。”句中藏着“好”“闷”两个字。
唐·皮日休的《晚秋吟》:“皋烟雨归耕日,免去玄冠手刈禾。火满酒炉诗在口,今人无计奈侬何。”将诗题“晚秋吟”三个字拆分为“日免、禾火、口今”,分植于上句的句尾和下句的句首,痕迹淡淡地融入诗句使之浑为一体。皮日休用同样的拆字手法作另外四首诗,合为《奉和鲁望闲居杂题五首》。
唐·陆龟蒙也有这种把诗题三字拆分的诗《闲居杂题五首》,如其中一首《飮巖泉》:“已甘茅洞三君食,欠买桐江一朵山。嚴子濑高秋浪白,水禽飞尽钓舟还。”
还有一种叫作拆字藏头诗,较有名的是清代著名女诗人、学者、广东谢方端的“霜飘枝结淚,花落蝶含愁”十首。例如第一首《霜》,把“霜”字拆为“雨木目”三字,分列在诗的前三句的句首:“雨余槛外暮蝉鸣,木叶萧疏秋气清。目断天涯人信杳,霜衣谁为寄边城。”结句的首字便是合成的“霜”字。其余九首,有兴趣者可网上自搜。因为这十首拆字藏头诗太有名,此后不断有人仿作,至今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个“十首”了。
拆字藏头诗还有明代郭纯贞所作的“驿梅惊别意,堤柳暗伤情”十首,也比较一名。其它还有等许许多多。
除了诗词,在其它形式的文学作品里,也有拆字的现象出现。如古代小说,像《警世通言》《金瓶梅》等,形容女子害了相思病,常常会说她“不免害了那‘木边之目,田下之心’”。
正史上也常常有“拆字”的记载。比如《后汉书·五行志》:献帝践祚之初,京都童謡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预言董卓命运。《后汉书·光武帝纪》载:刘秀未得天下时,有讖语曾说“卯金修德为天子。”“劉”字拆开则是“卯、金、立刀”三个部分,所以,“卯金刀”或简称“卯金”的谶语,是预言姓刘的将得天下。
这种把姓氏字拆分的情况,到现在还有 。比如在自我介绍时说“我姓张,弓长张”以区别立早章,对方说“我姓胡,古月胡”以区别口天吴。还有人可何、走肖赵、四维罗、木子李、双木林、曲日曹、刀口邵,等等。
有两姓联姻。男方姓潘,女方姓何。大婚之日,有联贺曰:“嫁得潘家郎,有水有田有米;娶来何家女,添人添口添丁”。将双方姓氏拆分成联,有祝福有幽默有喜庆。这是拆字联。
还有拆字谜等就不一一多说了。
那么除了“号食”,民间语言还有没有其它拆字的现象?有的! 比如:
粪(糞),拆作“米田共”;
掱,拆作“三只手”;
假,谐音贾,于是把假货说成“西贝货”
把烟叫作“火因兄”,酒叫作“三酉”(也有叫作“六加三”,是拆数,也是拆);
把麻脸叫作“广林先生(师傅)”;
……
民间俗话中有一些言语,似词非词,看似无厘头,我似乎还是有音无字。深度怀疑其中有一部分也是从拆字而来。比如形容长辈喜欢、宠溺孩子的“拾甜(音)”, 或许是“舌忝”二字,合起来是“舔”字,即舔犊之情的“舔” 。又比如形容劳累、费劲的“乞力(现在都写作‘吃力’)”, 或许是因“𠠶”这个字而来。“𠠶”,《康熙字典》:“【集韻】苦骨切,音窟。勞極貌。”
俗话说:“老号食,小号食,当中心里话不出”。老夫我早已过了“当中心里话不出”的年龄,现今果真是比过去“号食”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