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余华的名作《活着》,却少有人知道《许三观卖血记》。在好友的力荐下,读完这本书,有几点感触颇深。余华的文字总让人有点说不太清,那种北方人特有的粗糙,那种绝不附庸的风雅,怎教人不喜欢?只是,他其实是南方人。写作的道路上他排除了很多语言上的障碍,与《活着》不同,这本书倒像是一部喜剧。
这本书讲述了一个叫许三观的丝厂送茧工在生活困难的年代多次卖血求生的故事。他第一次卖血是出于好奇,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体结实。第二次卖血是因为他的大儿子一乐打伤了方铁匠的儿子,他不赔钱,方铁匠就带人拉走了许家的东西,无奈,只好再一次去卖血。第三次卖血是因为他一直暗中喜欢的女工林芬芳踩上西瓜皮摔断了右脚,他趁虚而入,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自己的初恋情人,为了报答她的好心,让她吃到“肉骨头炖黄豆”,早日痊愈,于是,他走进了医院。第四次卖血是1958年的“大跃进”、大炼钢和大食堂之后,全民大饥荒,无论他老婆许玉兰怎样精打细算也不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他的“嘴巴牙祭”也无济于事,在一家人喝了57天玉米粥之后,又找到了李血头。第五次卖血是因为下乡当知青的一乐生病了,并将卖血的钱直接给了一乐。第六次卖血是在刚送走一乐后,二乐所在生产队的队长又来了,为了招待队长,万般无奈的许玉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第一次开口求丈夫:“许三观,只好求你再去献一次血了。”然而,这次卖血却遇到了麻烦,由于“血友”根龙连续卖血后死亡,让他感到了恐惧。就在这之后不久,二乐背着病重的一乐回来了,为了救一乐,许三观一个上午借到了63元钱,他一边让许玉兰护送一乐去上海,一边再次找到李血头。可李血头不再理他,他只好拼死一搏,设计好旅行路线,在六个地方上岸,“一路卖着血去上海”。这一路卖血几乎要了许三观的命。40年以后,当许三观一家“不再有缺钱的时候”,他又突发奇想,想再卖一次血,可已经没有人要他的血了。许三观哭了。许三观的哭泣让我感到震撼。这个用卖血扛着验货家人责任的男人,最后的悲伤与无力,竟是因为不能再卖血了,往后若是再有点小灾小难,要怎么扛过去呢?
余华在这本书中的表达有个特变狡黠的手段,就是重复。你会看到大量的重复片段。这些重复里,有场景,有对话,有心理…也许在余华的眼里,苦难与重复是孪生的,《活着》的苦难是以“死亡”的形式重复出现,《许三观卖血记》的苦难是以“卖血”的形式重复出现。许三观卖血故事的反复出现,没有让人觉得冗繁,反而让人觉得简洁生动。余华的重复叙述,是文字上变化不大,而意义一次比一次深刻,感情一次比一次强烈。四十年里经历了相同而又不同的一次次卖血,这些相同或相似卖血的重复,把许三观们的底层生活清晰地镂刻出来,其生命的价值,生存的意义一次一次地震撼着读者的心灵。余华的重复叙述是化繁为简,恰到好处,成为描写人物的传神之笔,收到了特殊的艺术效果,不得不让人拍手称妙。
还有个特变有意思的点,就是城里人和村里人对卖血的不同态度。故事的开篇,许三观回到村里,发现没有卖过血的人,就会被当做身体不健康,卖不得血,是连娶老婆都很困难的。所以才有了许三观的第一次卖血。而回到城里,卖血就成了一件很不体面的事,像是宣告这家人过不下去了,才会出卖祖宗留给他的东西。我觉得作者是很有深意。因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也是我们所有人在生活中会遇到的,他们往往代表着两类人,左右着你的思想,牵制着你的脚步,如果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会影响你的判断,那么最终,你只会退无可退,举步维艰。
在我看来,本书最精彩的部分在于对那段饥荒时间的描写,这段描写更挖掘着文革前后人们的所受的苦难。没人吃得起饭,饭馆一个接着一个的关闭,不敢跑,不敢走,喝完那稀得不能再稀的粥就只能躺着,等待第二天的到来。文革中,许三观的妻子许玉兰因为“生活问题”被批斗,许三观悄悄给妻子送饭,悄悄把菜藏在米饭的下面,只给妻子一个人做红烧肉,悄悄说“儿子们都不知道,我只给你做了肉吃,你快吃了吧。”如果之前我一直怀疑两人之间究竟是不是爱情,读到这里我已经深信不疑。
书中很多的描写都很荒谬。更荒谬的是,我爱死了这种荒谬。那是一种对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之后的一种迷茫的刻画,又或许,这也是写作之路上余华对前路的感受?比如,邻居们开始传许三观大儿子一乐长得越来越像何小勇时,许三观质问妻子时,妻子的那句“一乐是你的儿子,天地良心!”后来,一乐的身份遭到越来越多的怀疑,连许玉兰自己都相信了,跑去找何小勇遭到拒绝时的那一句“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儿子,天地良心!”直到最后书中也没交代一乐的真实身份,这份荒谬留在了所有读者的心中,暗自称奇。“好刀要用在刀刃上”这句话在本书中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在许三观第一次卖血后,突然觉得,卖血得来的钱一定不能浪费,决定要用来娶许玉兰(大家熟知的油条西施);第二次是在一乐要下乡离开家之前,许三观又一次卖血,将钱全部给了一乐,告诉他“好刀要用在刀刃上”,钱要省着花,用在该用的地方。要知道,许三观无比珍视自己卖血得来的钱,曾经是不愿意花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儿子的一乐身上的。至此,这对父子之间早就不需要血缘的维系,是你,不是你,都是你。
最后的最后,许玉兰请许三观吃了三盘他最爱的炒猪肝,这个卖血后必吃的食物。看到这里觉得心里真暖,原来走过的这许许多多,骂着,哭着,说着,嫌弃着又不舍着,老的满头白发的时候,身边还是你。 Happy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