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客厅的大钟发出清脆的声响,莫棉挣脱混沌意识的捆绑,蓦地睁开眼来。
粘稠的黑暗像潮水般向她涌来,空落落的漂浮感迫使女孩裹紧薄被,后背挪向墙面贴紧,冰凉一下蔓延全身。
阿棉,别怕,过来靠着我睡。
女孩的耳边突然响起这个熟悉的声音,伸出手去摸身旁,空的。
心脏一下被揪紧了,整个胸腔胀痛得难以呼吸。莫棉睁大了眼睛注视着面前的黑暗,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艘破烂的船,在铺天盖地而来的风浪里无力地飘荡着,一下一下被黑暗吞没。
眼眶胀痛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一样,却没有泪水,是早已枯涸破败的井。
池然,你快回来吧,我再也不和你闹了,好吗?
五年前。
莫棉十岁的那一年,一家人还住在乡下的土楼里。
莫爸是乡村政府里的小公务员,成天干的,也只不过是帮村民下田插秧收麦,关心老乡家里的牲畜配种,每星期往村里办公处送文件之类的事,和农民没什么两样。
有时候莫棉在田埂上追着土狗撒欢儿地跑来跑去,田里常会冒出个脑袋,沾满泥巴的手挥来挥去,莫棉要看半天才能辨出那个男人是父亲,然后乖巧地抱起大水壶去给莫爸喂水。
住的土楼是外婆外公的房子,外公过世后,外婆便随着小舅去了外省安家。
莫妈并不满意现在的住所,饭桌上、田间地头、卧房里,无论何时何地都在和莫爸提调回城里的事。
在她眼里,城里就是金饽饽银饽饽,哪里都好。土楼里的一切,筛米的大斗、喂鸡的石盆、耷拉着辫子成天乱跑的黄毛丫头莫棉,什么都不顺眼。
每当母亲发脾气,把鸡哄得满院子乱跑时,莫棉就静静地站在高高的水磨上,她想,妈妈就是从这里长大的啊,为什么还会嫌弃这里呢?
七巧曾说,大人永远是个迷。莫棉想这话一点没错。
自从莫爸把那个干净的男孩带回家以后,莫棉就越发猜不透父母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那天天气特别好,天才刚亮七巧就在房背后喊莫棉了。
胡乱地把头发拢成两个羊角辫,拿木勺往水缸里打上一瓢水,洗了脸,漱了口,莫棉卷起裤腿就往鸡圈里钻。今天和七巧约好了要去后山拿石板煎蛋吃,一个拿油和偷火柴,一个拿鸡蛋。
圈里的公鸡睡傻了,蔫头耷脑的,莫棉给它头上一巴掌,迷迷糊糊地才跑开,蹦上木桩打了个清脆的鸣。
“死莫棉,叫你不要成天往鸡圈里钻,吓得母鸡都不下蛋了。”莫妈冲这边扯着嗓子喊。
莫棉不管她,专心地弯腰在一地鸡毛与鸡粪中间摸索着。
“怎么没有,你看你看,有三个呢。”莫棉怕女人不相信,举高了给她看。
莫妈没理她,定定望着门口,莫棉转头一看,一个穿戴整洁干净的男孩站在木门旁,阳光从他背后的桉树丛间直射进来,雪白的衬衫上染了橙黄的光圈,刺得莫棉眼睛痛。
“莫棉,进来,今天不许出去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