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舟兄:
十七日信收到了,这使我既兴奋,又羞赧。上次一别至今已有两月余,我到湘潭也将一月,其间不可谓不长,终没有给你写一个字。现在收到了你的来信,今晚才给你写回信,这是我很歉意的。我想,你该能够原谅我的罢,你是知道的,我是从来如此——疏懒、拖延、敷衍而且随随便便的。来信既然问我情况如何,那么,就来随意的说说罢。
此地风景颇佳,草盛树茂,远远近近清幽翠绿,山水之所在,往往秀气。这在我们那里,又哪能如此呢?我所住的地方,路的两边栽种着许多同一种的树木——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当此枝繁叶茂,青翠的可爱的时候,竟已在落叶,或红或黄。打听之后,知道在冬天里是不落叶的,而且反而更青嫩。哦,原来是这样。至于叫什么名字,她也不知道,我也不甚热心,以为知道与否都不关紧要,何况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我常去的地方有两处,一是湘江边,一是雨湖公园,这公园离江边很近,或者说江边离公园很近,总之,都可以的。闲适漫步,也看风景,也看这里的人们。这园很大,靠近公路的一处,有一个亭,那是老人们常常聚在一起的地方,每每所见,则一群或几群在叮叮咚咚的敲,吱呀、吱——呀的吹,觉得震的耳膜疼,须得赶紧躲开。自然,也有打麻将、下棋、喝茶谈闲天的。
我一切都好,惟饮食上还欠妥帖。菜呢,色味俱佳、香美浓馥、油重多辣,所不习惯者,在后一着,还在一面克服一面适应着。至于馒头、包子之类,做的周正些,竟也可以作为菜肴,足登大雅之堂,馒头绵软,整齐的切开,蘸着奶油吃。这在先前是想也想不到的,不知道别处是否也这样。
我刚到时,本地方言一字不懂,现在是进步的多了,所谓进步者,乃是能多听明白几个字,而由此推出大概的意思来。有些字词除我先前所知道的意思外,还可以作它解。例如“好多”,除用在感叹句中形容“多”以外,在这里却用在疑问句里,作“多少”解;“要的”并非是“要”,是以替代“好的”。因为好奇,我还特意学了几句简单的话,只是并没有“过而存之”,所能记得的是管“吃饭”叫“qia(扬声)饭”。吃饭虽非大事,但也还是要紧事,人究竟不能不吃饭。因为是“外乡佬”,与人谈,本地人亦少用方言,因为一张口就太容易分辨,所以,听到的也不很多。
朋友自然也有的,尤其相投者就有四个,不可谓不多矣。一个来自吾乡之北,一个还在潇湘之南,都住得远;剩下两个是土人,一个娴静少言,说话做事都中规中矩,一个活泼热心,常常的开心的笑着,相反者而实相成,才能相得益彰。他们做人都很好,我们也都是很好的朋友。就在昨天下午,我们同往金霞山游玩,这山,据说还是几A级的景点,几A呢,没有注意,忘记了,总之,是几A。可惜,我对于风景太不敏感了。连绵的山上修着逶迤的小石路,拾阶而上也并不费力,林木都茂盛,此外,并不觉得什么特别处,平平常常。天大热,大汗直出,“行山荫道上”,方觉格外凉爽。虽在游山,其实却在玩闹。山上是禁明火的,吸烟自然是不行的,偶尔还能遇见巡林员,不过我也没有吸,所以,什么事情也没有。下山时,早已又热又渴,吃饭时喝啤酒四瓶,饭吃的少些。
于是就要说到日记的事了。我还记日记么?我也只能向你坦白,已经懈怠的多了,写写停停,大约很快就要搁下。你我虽然都记日记,但置重就很不相同。我不过将每日里以为可记的事情记下,并不发感慨,只要寥寥几笔就能写完。所以,题签写作“记小人物之琐事耳”,倒也名实相副。但即使是“琐事”罢,可纪念的就不常有,这些事情是总要写完的。要写,似乎也只能写些“‘三日晴,五日雨’,‘今日无事’”之类的字样,辍笔是应该的。
要说的话也已说完,就此收束,后来再谈。
伯度。十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