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网点就出事了。
中午时分,从外面回来的赵铉问何晓泉,“刚才谁进来过?我丢了四百块钱。”
“丢了钱?!没谁进来过啊。”何晓泉闻讯大吃一惊。
网点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消息很快传开了,大家看看有没有丢东西?
除了赵铉丢了四百块钱,其余人毫发无损。
没有人进来过啊?
哦,刚才只有木苏苏一个人在大厅。
的确,只有木苏苏一个人呆在座位上,垂首看资料。
可是,“我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陌生人跑进来偷东西啊”。
消息传到了负责人耳朵里,她就从楼上下来,环顾大厅一周,好像也看不出来有内讧。
呆在座位上的何晓泉,突然声音一扬,“赵铉,我知道了,刚才是不是有人给你送快餐来着?”他随即推测,“是送快餐的人偷了钱。”
负责人此时只能叮嘱“你们都提高警惕,注意一下,毕竟这里出了门就是大街。”
当时网点应该是有一个前台妹妹的,前台的工作就是引导接待,把准客户带到大厅,哪个正闲的,有时候也默契于,哪个业绩差,哪个课程顾问就去聊一聊。
有时候前台同事走开,以及下班后到晚间八九点,大厅里的课程顾问就轮流顶班。
也就是说,我们在此可以确定绝对不会出现整个楼下网点会出现空无一人的状态。那么,只能推测,存在一个时间段,前台也因为某种原因走开了。
其实很蹊跷。那天点了餐的赵铉走开去,送快餐的人怎么一手收钱一手交货呢?送快餐的人肯定不是第一次来到此处,他又如何确定此处没有安装摄像头呢?还有一种可能,前台空空,大街上进来了顺手牵羊的人,你去哪儿找这个人,他比送快餐的人更有犯案动机。
木苏苏低着头,埋在隔断里,离开入口也有至少七米的距离,木苏苏的包一直都放在柜筒的最下层,然后关住抽屉,那么赵炫的钱包放哪儿呢?
“算了,算了。”她是这么说的,并没有很过份地纠缠于此。
众人无言,默默在内心琢磨,毕竟从前并没有出现过这种龌龊事件,“我们的网点竟然开天辟地遭了贼?”
整个白天木苏苏都很坦然,因为在她独自在大厅时,的确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动静,有人脱了岗没有打招呼,不是吗?她离开大厅时,她自己的包不也是在大厅并不锁的柜筒里放着吗?
赵铉看起来很沉默。看起来她每一天都很繁忙。木苏苏看得出来她工作很努力,而且她住的好像还是公司宿舍。
这一晚,她还在加班。这一晚,也正好轮到木苏苏值晚班。
此时已经晚上七八点了,九月的夜幕来的迟。街灯还是燃亮了起来,夜色娉婷。立于前台,木苏苏注视着门外的车来车往,尾灯点点,行人急急忙忙,步履飞扬。
这时就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似笑非笑,开口就问网点的业务,还直接问到了木苏苏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你们不是专业做这个吗?”对方眼神里就写了一点不屑和看笑话的模样,质问她。
赵铉此时也许正好在里面打电话。
“对不起,我是新来的,要不您留下电话号码,我们稍后有同事再和您联系。”木苏苏就这么解释道。
她脑子里依稀觉得倘若对方还是有点脑子的,家长们有点脑子的,还是去学校找任课老师开小灶。倘若被社会办学机构名气所吸引,而自己的孩子也着实是烂泥扶不上墙,只能病急乱投医,那您也应该知道是老师来辅导您的孩子,而不是那几个站台妹对吧?你若信任,便是晴天;你若不信任,问也白问。
中年男人倒是留下了手机号,就离开了。
过一会儿,在大厅的赵铉就走出来,和木苏苏说道,“木老师,你就在这里,我去里面给吴蕾打个电话。”
“你去吧。我在这里盯着。”木苏苏赶忙答道。
这一“打电话”,就几十分钟。几十分钟里,木苏苏就在前台安安静静细数流金岁月。
有时候,在心情很平静时,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女生们普遍喜欢江城。精雕细琢,岁月有致,能够满足小女人的一切幻想,也足够让小女人简单地沉迷在幻象。这里当然是有必然前提:年轻貌美,被捧上云端,纸醉金迷的世俗如此,我们不必质疑此点,或者,有钱。
年轻貌美也是本钱。
倘若让小女人步入柴米油盐醋,黄脸婆的生活,你看她喜欢不喜欢,管保她撕破喉咙哭着,和你大闹天宫都来不及。
然后就下班回去了。这个夜,木苏苏在家里仔细检查自己的包包,掏出红包来,仔细数了一遍,十几张老人头,钱倒是没少。不过这一看,突然心里一“咯噔”,莫名其妙地,不详的念头油然而生,“会不会存在被栽赃的可能?”
红包里面并不都是连号的新钞票,那么,在那几十分钟的时间里,一墙之隔之后的大厅里,赵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一直在干嘛呢?
其实换在今天回想起这件事情,傻子都能知道倘若是内讧偷了同事的钱,怎么可能还离身,藏在包里,给你充分的时间面对这个包去考量。
四百块钱当然对赵炫很重要,或者就这么说,在一个分币都一个一个数着找零的城市,一分钱也是重要的!“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句话遇到人心叵测,就显得可笑。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前台离开时,木苏苏就去顶岗,也许经历过昨天的“失窃”事件,内控加强了,又或许她意识到,她是此地最新的人,得赶紧出点业绩,才能不被踩死。
里面的会谈室,赵铉正在接待另一位家长,此位家长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赵铉在里面滔滔不绝。
前台果然来了一位路过的女士,驻足在公司宣传栏的一摞摞彩页前。木苏苏就走过去,和这位女士介绍她知道的一些情况。
木苏苏和赵铉的声音就一墙之隔,此起彼伏。
待到前台妹妹回来,木苏苏就回到了大厅。赵铉也面谈完了,把家长送出门去。
“我说我们这些人彼此配合着点,在我面谈时不要大声讲话!”突然含着些怒意,又焦灼的声音划破了大厅的宁静。
大厅里,其余三个人就抬起了头。
赵铉把前额垂下来的长发一把抚到脑后,因为刚才面谈时精神高度紧张,脸色红润着,此时神情激动。
刚才谁大声说了话?当然是在前台的木苏苏了。
“客户了解情况,我讲给她听啊。”木苏苏有点懵逼,被这潜在的“契约精神”诧异得瞪大了眼睛,就大声回应她道。脑海里如同走马灯走起,“什么情况!这里竟然还有这忌讳?谁的客户不是客户?我是新人我就要服从你哦?”
赵铉不怎么高兴地回到了原位。
何晓泉和吴蕾都没作声。
就这么简短的冲突,木苏苏完全不懂了这个网点,现在是何晓泉有自己的客户,但是看起来完全没有赵铉那般繁忙;吴蕾住得比较远,日常行色匆匆,看起来和赵炫的关系也不亲密,莫不如说,日久见人心,还是木苏苏能和赵炫走得更近,如果没有那些后继的狗血剧情,如果有如果。
木苏苏以后的个人工作要如何开展呢?
再强调一遍,这里没有人带你,要靠你自己去开发客户的!
当时好像没有通讯录提供给你去骚扰客户,此点倒是正规的!
你不去前台呆着,哪有佛光普渡众生,信徒高唱哈利路亚!
守株待兔,百次能中一次就了不起了。
但是这么突然,爆发力这么强的冲突,也许也是有前奏的。也许作为一个新人,木苏苏应该放低姿态,去向老同事讨教,去向负责人取经。而她表现得那么高高在上,其实只是一个基层业务。为什么会隐约意识到这样的不妥呢?
有一天以职业装示人的女负责人画风突变,换上一套民族风裙子出现在网点。
“x老师这套裙子好特别哦。”赵铉说。
“我这套裙子啊,还是大学时代穿的呢。”老师就笑,环顾众人,镜片后的目光象x光闪烁。
也许早就有人看你不爽快了。
木苏苏陡然就生出叛逆感,离开的念头象毒蛇“嗖嗖”吐着信子,一舔一舔,挥之不去。回味了昨天的丢钱事件,不行啊,你离开是以为自己坦荡荡,事发这个女主,还是得洗清嫌疑,不然你是不是忙于去销赃还不一定呢。士可杀不可侮啊。
但是这一天中午时分,开通了OA系统的其他两位同事一半也是羡慕,一半也是高兴地说,“赵铉,快看,今天你的业绩排名上了全国第十呢。”
在座位上埋首的赵铉就回头“哦”了一声,“才是第十哦”。
业绩已经做到全国第十了,为什么这么激烈的态度对待新同事呢⋯⋯
大约在这里总共才呆一周时间吧。这一天下班了,已经没有其他人在办公区域了,x老师就过来和她聊,问她原因,
“她这样的反应,是不是怀疑我偷了她的钱呢?”木苏苏就竹筒倒豆子,把事情前前后,和自己的顾虑悉数说出来。最后,还哭了起来,就像精神洁癖一样,几十年光阴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摊上过这种理不清剪还乱的糟心事情,从来没有被光明磊落之人冠以“莫须有”之名。
x老师可能也没有意料到这个小朋友平常这么高深莫测,怎么还会掏心掏肺哭起来哦?!
“她说了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可能也是和她特殊的个人情况有些联系。”x老师许然也是心生疑惑,怎么处理都不太容易平衡这之间的关系。
此处,我们不能够去写明别人的隐私。从前住在元一街那儿的种种不堪,其实也涉及别人的隐私,木苏苏可以尝试着尽力去消化掉往事,倘若说,十年后,生活的碎片里,她的脑海里还是会偶发地粘贴当年的不堪记忆,您相信吗?一介凡人,远未及这些人之优渥的能力,侠之大者,为谁接盘?
如果你要问木苏苏现在的感受,她会回答,“余生,永不回味!永不重演!”
x老师回复她,“你等等看,明天早上再过来一次。”
第二天早上过去,木苏苏就先把自己前天晚上记下的那个中年男子的手机号给了何晓泉,告诉他事情的起始,“这个客户也许有需求。”
不一会儿,楼上的区域总监,估且这么定义吧,总之,就是负责江城的总头目了,就下楼来了。这是木苏苏第一次见到这位大神。
双方彼此打量着。
“是否调用失窃那天的监控看一看呢?”这是木苏苏唯一的诉求。
“可是,这儿的大厅没有装监控的。”三十余岁的大神回答她。
没有装监控的原因是成立的。开放的办公环境,前闻其后,后观其前。最重要的一点,是当时的这间公司并不需要象太多创业型公司那样,靠“感觉消费”的概念来忽悠客户群。上门来的客户,双方谈一谈,你信任知名学府这块招牌是金字招牌,那就是极好的,事实上,这块招牌就是不可取代之的,刷卡购买服务的概率就大增。
木苏苏无言。对方来来回回踱步了一会儿。这时,大厅里就她和他。
“没有办法啊,现在还是以业务为重点。”他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木苏苏很失望。
这里,大部分吃瓜群众肯定会指责木苏苏,“你太能装了。”
一花一世界,三观不同的人,感知到的世界大不同,彼此间很难理解对方。
但凡你知道有的人管理钱财物,因为老板听到小报告,报告说,“这个人存在一己私欲的可能”,而在办公室里当着老板的面嚎啕大哭,你就能理解,什么叫做“和而不同”,什么叫做“孤心苦诣”,问君能有几多愁,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有的人重视利益,有的人重视名节,有的人无为而治。
“信任”二字,因人议价,在一些人的心里到底值几个钱呢?
假使没有这三件连贯得看不出端倪的事情的发生,木苏苏对赵铉没有任何成见。甚至赵铉也曾经告诉过木苏苏,她正在独自供一套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的苦难与逆流,你一定要相信自己能够拥抱明天的太阳。
她也很佩服赵铉的坚强与毅力。苦难带来压力,逆境催化坏情绪,已经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了,每一场面谈仍然象去冲锋打仗。需要这样去透支自己的美丽吗?
彼此的前生坎坷,又刻画了彼此的敏感、易怒的风霜。
木苏苏也很多次地反思过这一路走来,思绪飘回青暮之中,观瞻象牙塔之皎皎,宛如“青青子矜,悠悠我心”,可是生活本来的面目,“河汉清且浅,想去复几许”!
她没有办法不去反复揣摩青暮的开始,就是一个贯穿首尾的致命错误。
这个致命错误,断然无关那些真诚的小市民,无关被时代特色的洪流席卷,滚滚碾压之下,仍然顽强煎熬着的平民。
该来的迟早会来。赵铉丢了四百块钱,是否也存在个人疏忽的可能,记错了收支平衡呢?
带她入门的培训师再用心良苦,终究还是打了个盹,看错了她这个人。
其他方面,公司还是正规的,没有在该尽的责任上推诿,木苏苏因为坦荡,理直气壮地要求结算工资。人事通知她去指定的银行开卡发工资,她就专门去开了这张一次也没有使用过的银行卡,最后通知她去领现金。
木苏苏就正式着装,刻意打扮了一番,又再次跑到了网点的前台去拿工资,人事在那儿等着她。她有些故意地,望向大厅,木苏苏并没有看见赵铉。
莫不如说,本身和赵炫的过节不足以对她造成多么深刻的伤害,她深深失望于信仰上的伤害——
作为教育机构的统领者,您的教育理念怎么可以是以利益为首,退位于师者的“礼仪仁智信”,您所依附的机构,还是时代的一支标杆企业啊!
世事如烟,烟消云散!
裕彤过不了多久,也离开了金融中心网点。按她自己的说法,去面谈过客户一次,结果是很失败。木苏苏心里就默默打了个问号,她难以业精于勤,裕彤的专业就是精业济群。
机构里运行的是马太效应的淘汰机制,残酷的竞争关系改变了我们的初心,改写了我们的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