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她抛下美好,撒下忧伤。既让人难以割舍,又给人留下无穷的 念想。就像一条流水的小河,时而平静,时而激荡,时而又泛起层层涟漪。
敲开记忆之门,思绪就像这河水一样淙淙流淌,溅起朵朵浪花。那浪花中蕴藏着许许多多的故事,是满满的爱,忧忧的伤,亦或是清泪双行......
记忆中,三间土坯房就是我的安乐窝。破旧的门,缺棱的窗,黑黝黝的屋顶,掉土的墙。但它为我遮风挡雨,抵御酷暑寒霜。我爱老屋,那是生我养的地方,有暖暖的被,热热的炕,有一家人围坐时的粗茶淡饭,辛苦劳作后的唠唠家常。那黄黄的玉米饼子,金色的窝窝头,柴草熬的粥,吃在嘴里,现在还觉得香。墙上,我的涂鸦画,是没人看得懂的奇思妙想。上学后得的奖状,满满的贴在墙,那是我儿时的脚印,是我天真烂漫的幻想 !
每每想起,似乎又嗅到了那熟悉的柴草香,还有父亲那浓浓的旱烟味道——那是家的味道。伴随着父亲剧烈的咳嗽声,那纺车声又起,那是母亲在辛勤的纺棉花,嗡嗡——嗡嗡——,这声音,似乎是一首古老、悠长、亘古不变的乐曲,是我儿时听的最多最美妙的音乐!
母亲,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瘦小的个子,白白净净的脸,说起话来慈眉善目的。她勤劳善良,朴实无华。总是把自己拾掇得利利索索清清爽爽的,老屋虽破旧,但在母亲的打理下,也是井井有条。我家兄弟五个,几个姐姐,先后出嫁,我是老小。家里条件差,父亲还有病,不能干重活。母亲总是为一家人的吃穿发愁。
但是母亲性格坚毅,从不抱怨,那种农村妇女吃苦耐劳的精神,在母亲身上得到很好的体现。他除了白天参加队里的劳动,晚上不顾疲劳就纺棉花,纺的棉线卖掉换成钱,补贴家用。那个艰苦的年代,这辆纺车就是我们一家的摇钱树,不,是银行!因为我家的柴米油盐,我的学费,还有衣服鞋帽就指望这辆古老的纺车了。
纺车,是母亲从娘家带来的,很破旧,但摇起来很灵活。黑黑的身子,细细的纺车弦,手柄被磨得锃亮,只有这个部位永远是新的。吃完晚饭,点上一盏煤油灯,灯光昏暗,照的老屋一片朦胧。我趴着饭桌写作业,母亲也开始了劳作。那嗡嗡的纺车声又起,母亲一手摇着纺车,一手高高抬起,把棉线拉得老长,然后纺车倒转一下,那长长的棉线瞬间被缠绕在一起,不大工夫,一个椭圆形的大穗子就成功了。干净利落,棉线匀称,难怪别人都喜欢买母亲纺的线。在我眼里那简直就是工艺品!
这工作要一直持续到深夜,我半夜醒来撒尿,看到母亲还在不停的纺啊纺,摇啊摇。摇得星星眨睡眼,摇得弯月下柳梢。偶尔停下,揉揉手腕,或者捶捶酸痛的肩膀,就又开始了劳作。似乎是一台永远不知疲倦的机器,我在这单调的乐曲声中沉沉睡去......
“娘,明天学校里交学费,一块二。”我小声的告诉娘。那时,我开始上初中,开始要学费。一块二,对我家来说也不一定有。“哦,知道了,你只管好好学,学费我明天给学校送去!”母亲摸着我的头,缓缓地说。我知道家里肯定没钱,母亲要明天去卖了棉线才能有钱。
第二天清晨,早已不见了母亲的身影,锅里热着饭。我胡乱吃了几口饭就去上学了。上完第一节课后,母亲急匆匆的来到学校,把一块二交给我。“快去交学费吧!”母亲声音有些沙哑,眼眶黑黑的,一脸的倦意。我知道母亲昨晚一定纺了大半夜的棉线。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手里的钱攥得紧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的学,用优异的成绩来报答母亲!
上了初中,我个子猛长。旧裤子显得太小了。为了给我换一条新裤子,母亲连着几个上晚纺线,我终于有了一条新裤子——一条崭新的的确良裤子。母亲却病倒了。由于终日劳累,胃病犯了,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看着母亲消瘦的面容,白发增添了许多,背有些弯,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儿。
我考上了县重点高中,成绩优秀,我拿着通知书大声喊:“娘,我没让你失望!”看着通知书,母亲第一次绽开了笑脸,笑得那样灿烂,一行热泪却簌簌落下,那是激动的泪水,是充满幸福的泪水!娘为我高兴!
这一年,父亲走了,带着无尽的牵挂走了。家庭的重担就完全落在母亲肩上。由于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的条件好了许多,也能吃到那久违的白面馒头,但还不是很多,母亲尽量让我吃白面,说上学太累,要长身体。她却天天窝头咸菜。每晚还是照常纺棉线,说是上高中费用高,没钱怎么行?
高三那年,一个飘雪的冬季,母亲也离开了人世。她是在夜晚纺线时突发脑梗走的,整个人趴在纺车上,一只手里还握着没有纺完的棉花。
母亲走时看不到任何痛苦,可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思念和悲伤!老屋已经翻新,但那辆纺车至今犹在,我把它像圣物一样好好的保存起来,成为我永久的念想,任凭白驹过隙,岁月更迭,珍藏在心灵深处!
——纺车悠悠摇啊摇,摇到星星眨睡眼,摇到弯月下柳梢,摇得儿子泪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