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外婆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也是我的长辈中经历的苦难最多的人。关于外婆的回忆太多,远一点的有外婆跟我讲述的她出嫁之前的事,近一些的有她每个周末接送我、像个妈妈一样照顾留守儿童的我,再近一些的是她生病卧床认不出来我。
我最近在读《想为你的深夜放一束烟火》,同哥说在他的外婆去世之前他赶回老家,外婆因为阿尔茨海默病几年前就已经不认识他了,但是外婆这几天会突然喊出他的名字,问他在哪。
这让我突然回忆起外婆去世前一个月,那是正月,妈妈和三个姨妈在外婆家轮流照顾着她,我在她的病床前看她,她清醒的时候突然问我是谁,那一下我的心都碎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经对我那么好、那么疼我、说我是几个表兄弟姐妹们最亲近她的人,如今却不认识我了。我小心眼地把这件事记到了今天,虽然我无数次想起她的身影,想起她陪伴我的那段岁月,但我好像一直对她不认识我了这件事耿耿于怀。同哥书里的这段话,让我突然就想明白了,外婆只是不认识我了,并不是忘了我,因为她当时又问过妈妈(她记得我的名字),她问我在哪,她说我不是在外上大学吗。我选择性地忽视了这段话,只记得她不认识我了。我真的会在写下这段话的这一刻,红了眼圈,也一下子释然了,原来外婆并没有忘了我,她只是不认识我了。
外婆的故事很长,很长。
她嫁给外公之前的事,我也只是知道零零散散的一些,大概就是外婆1928年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在她十几岁(应该是)的时候老婆(我们老家对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的妈妈都称为“老婆”)在国民党的一次枪战中无辜中枪去世了,加上后来新中国的政策,出身地主家庭也让此后外婆和姨婆(外婆的姐姐)过得很辛苦,外婆好像还有哥哥(还是弟弟),后来听说在新疆当兵。外婆娘家在几十里外的镇上,对于出行全靠走着的年代,这个距离能让外婆和外公相识也是挺惊奇的,好像他们是远房亲戚的关系,只记得当时外婆回忆起外公的时候幸福的样子,对外公也是有些抱怨的,她说外公长得好、勤劳能干,但是在外婆39岁的时候就病逝了,给外婆留下了2个儿子、3个闺女和还在肚子里的我妈妈。
外婆没再改嫁,一个人拉扯大了6个孩子,最大的是12岁的大姨,最小的是一出生就没有爸爸的我妈妈。文革时期,常被人欺负,一个寡妇靠着自己养大了6个孩子,还要照顾老人,从这个经历就能看出来我的外婆是多么不容易。但是她把家打理地井井有条,饥荒岁月她家也是有存粮的,妈妈说外婆是过怕了吃不上饭的日子,所以即使家有存粮也不敢多吃,她也是我见过的最节省的人,哪怕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她也舍不得扔掉地上的一粒米。
好像是有太多要写的,却又不知道怎么写了,难道是外婆去世十几年了,我对她的记忆越来越浅了吗?具体的事情忘了,只记得一些片段,但一直记得外婆对我的好,记得有外婆陪伴的感觉。
记得小时候她每次接送我回家的路上,总是走走停停,那时候我无法体会到她的辛苦,现在回想起来,我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她已经68岁了,还好那时候我总是跟着她慢慢走,从来没有嫌她慢;记得她总说我是几个孩子当中晚上睡觉喜欢挨着她的人,说我从小就跟她亲近;记得她年老的时候总是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的辛苦,一遍又一遍,还好大部分时候我都在耐心倾听,我知道那真的是她一步步熬过来的经历呀;记得一年级的大冬天我穿着双破洞的鞋子、只穿着一条裤子去她家的时候,她骂骂咧咧式的心疼,埋怨奶奶没照顾好我;记得她对我和表姐,总是要一样的,就连洗澡,她也总是弄两个澡盆,让我和表姐一起洗澡、打闹;记得再往后我长大了,也不用当留守儿童了,有时我正在家门口玩,远远地看见对面路上走来一个老太太,好像是外婆,我就兴奋地飞奔过去接她;记得她住了一天,第二天就着急回家照顾她的猪啊、鸡啊、菜啊,我看着她的身影远远地到看不见了,还是舍不得,妈妈就会让我去送外婆回家,我就很开心地又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着,听着她的絮絮叨叨,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但是明显感觉到她的步伐更沉重了,说话更容易喘了,歇息的次数变多了,那时候我就在想万一哪天她不在了怎么办;记得插电热水袋流行的时候,我寒假回家的时候给外婆买了一个,送到她家,晚上教她用了一次,但总害怕她忘记拔电源,用起来危险,那会就觉得外婆老了,不记事了;记得外婆跟我说,等她走了以后,让我们过年回家的时候记得去她的坟头看看她,但是很抱歉,我就去了一次,再往后嫁人了,虽然也去过两次外婆家,但是时机不对,没法上坟,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她的坟头。
今年正月我和表姐约了在舅舅家见面,我们相谈甚欢,在家门口走走停停,又一起回忆起了外婆,原来在我们的记忆中,这些地方都有外婆的影子,我们不自觉地抹起了眼泪,满是遗憾。遗憾现在没法去给外婆上坟,遗憾外婆在的时候没能多陪陪她,遗憾她怎么在我们还没有能力挣钱的时候就走了,遗憾这个小老太太就真的让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外婆在我们无法尽孝的时候走了,可能是让我们留下的遗憾更少,我们这些走出大山的孩子,即使工作了、成家了,也不会守在她的身边,到那个时候连没有能力挣钱孝顺她的理由都没有了吧。
《寻梦环游记》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被所有人遗忘,我不害怕以后被别人遗忘,但我害怕忘了她们,可能这是我的多愁善感,曾经的那么多感动,我怕我有一天真的忘了,让我觉得对不起她们对我的好。
外婆去世的那年正月,已经是生病卧床的弥留之际,我知道一别即是永远,学校要开学,我还是不得不离开,那个下午我一直坐在外婆的房里,妈妈催促我回家的时候,那一刻我真切地体会到“生人作死别”,我到现在都不愿意仔细回忆那天的细节。
亲人的爱,不应该成为心理负担,而是你前行的动力。所以我把对外婆的思念记录下来,装进了爱的日记本,然后轻装上阵,热烈地对待生活,这才是爱的意义吧,让心变得柔软,也变得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