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电影

拍电影

我以前怎么也没想到,我竟然有机会参加拍电影。

那是大学一年级一个初冬的早晨,我刚起床,老哈兴奋地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海报。老鬼一看,忍不住 对老哈说:“小孩,拿的嘛?”老鬼说话的语调倍儿象相声大师马三立,津味十足,我们一听,都忍不住乐了。

老哈说:“有参加拍电影的吗?来这儿报名。”

我们都以为老哈在拿我们找乐。老哈很认真地对我们说是真的。说着,他就把皱巴巴的海报在桌子上用手抹平了。老哈用一根指头当当地敲着桌子,说:“瞧,这儿。”

我凑过来一看,不错,上面写着某剧组因来津拍摄外景,需招群众演员若干名,薪金每天50元。

一看有钱赚,我和老鬼几个人马上来了精神。我们几个立刻就到学生活动中心报了名。学生活动中心离我们宿舍很近,一会儿就到了。学生活动中心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老师和一个学生例行公事似的木偶般坐着。听说我们想做群众演员,两个人就很仔细地查看了我们的学生证,为我们登了记,又给我们每个人一张凭证似的卡片,上面写着演员二字。有了这么一张卡片,我立马人模狗样了,感觉因为沾了艺术的边而变得又神圣又高尚。

最后,那老师又对我们说,“记住了,今天上午10点在学校东门集合,过时不候。”

十点还不到,我们就来到了学校东门。我一看,不由吓了一跳,这人真叫多呀,差不多有一百来号,都是学生,看样子还有外校的。我知道,这多半是金钱的力量而不是艺术的力量在起作用,至少我是看在money的份上才来拍电影的,我还没达到为了艺术而献身的思想境界。我需要钱,也不讨厌钱,我对钱感到很亲切,拥有钱会使我生活得很滋润,很塌实。

学生们都这儿一簇那儿一堆地站着,兴奋地交谈着。我还看到了我们班的小M。小马当然是女生,说不上漂亮,但有几分气质。大一的上学期,男女生之间还彼此固守着各自的防线,别说谈恋爱的,就连我们班有的女生我还不认识呢。我们就和小M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时,一个头戴鸭舌帽带着耳环的小伙子出现了,那形象活脱儿的一个影片中的国民党特务。看了小伙子的神态和架势我就明白了,他是剧组的。小伙子在人群中张望了一会,大概是在数人数。末了,他啪啪地拍了拍巴掌,大声说:“注意了,一组的到这边,二组的去北辰,三组的去塘沽。二组的和三组的先等着,一会来大客,大家坐车去。”

我看了看卡片,见上边写着三组,老哈等几个人也是三组,偏偏老鬼是一组。我看到小M也站到老鬼那一组去了,而且小马故意来到老鬼身边,和老鬼谈起了话。

车还没有来,我们三组的就和二组的站在一边等。一组的开始试镜了,摄象机机枪似的站在路边,目不转睛地瞄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不时在旁边指点:“放松,自然,平时怎么走就怎么走。”

“你们两个,快上。”大胡子对老鬼和小M说,“影片中你们两人是恋人关系,明白吗?”

老鬼点了点头就和小M一起走。但两个人实在太不协调,怎么看都看不出哪点象恋人,倒象是特务接头,时时注意保持距离。大胡子急得跟火烧屁股似的说:“回来,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老鬼和小M很不好意思地扎在大胡子面前。大胡子说:“你们没谈过恋爱吗?”

老鬼“唔唔”地应着,点了点头,接着有摇了摇头说:“没,没……”

我们不由一阵好笑。倒是小M挺大方,她主动挎了老鬼的胳膊就走,刚开始老鬼还有些扭扭捏捏,但走了几步老鬼就自然了。老哈捅捅我说:“瞧人家老鬼,多幸福。”

“可不是吗?”我酸溜溜地说。

我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我那个在化学系读博士老乡。他很幽默,虽然他都已经结婚了,但平时总喜欢传播一些黄色笑话。我心说你儿子都能拍电影了,你这么一大把年纪来凑什么热闹呀。我那个老乡看到我,狡黠地对我笑了笑。只见他走到大胡子身边,故意用很高的嗓门说:“先生,你们需不需要一个流氓?我演流氓最拿手了。

“去去,头都秃了,一看你就是个老师,你老人家来这儿瞎哄哄什么呀。”大胡子不耐烦地对着他摆了摆手。

我们都哄笑起来,我那个老乡也笑眯眯地得意地走了。于是,校门口一下子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黄海大客来了,我就和老哈几个人蜂拥而上。车座又宽大又柔软,坐在暖乎乎的车里,很舒服。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今天是个半阴天。

我们三组的人还挺多,有上车晚一点的,就没了座位可坐,只好站着。我旁边站着一位女生,长得小巧玲珑的,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防寒服。不知为什么,上了车她还戴着白色的大口罩。在这热乎乎的车厢里看到有人戴着口罩,怎么看都觉着有点别扭。我看了看这女生,这女生也看了看我。我不由满脸微笑,对她点了点头。虽然她戴着口罩,看得出他也对我笑了笑,因为她的眼角那里出现了笑意。我们都没说话,女生看着窗外,我也看着窗外。其实我很想和这个女生聊聊,因为这种行程实在有些单调,但当我看到那白色的口罩,却没了说话的欲望。说实话,这口罩有拒人千里之外的作用,想想吧,人家把嘴都“封”上了,你还有什么可聊的?

看了一会车窗外飞速而逝的暗淡的景物,我忍不住转回头看了看这女生。这女生也正看着我,我们两个不禁相视而笑。我赶紧站起来说:“来,你坐吧。”

她说了声“谢谢”就坐下了。

我问她:“你也是南开的?”

“不,”她很简洁地回答,“师大的。”

她说完后就不再言语了,我也就无话可说。汽车又行了将近半个小时,停在了一个有几分荒凉的小火车站上。车站叫什么名字我早就忘了,反正是最小的那种。车站的备用轨道上停着几节近乎衰朽了的货车车厢,一堆说不出名字的货物杂乱地堆放在站台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一下车,我立刻感到了冬天的存在。周围几个娇弱的女生故意很夸张地发出一串怕冷的惊呼,那声音就象正躺在男人的怀里撒娇,刺得人耳膜发痒心跳加速。师大的那个女生没有喊冷,只是缩了缩脖子。

剧组的人已经先期而至。有个黑塔般的大胖子对我们说:“大家注意啦!你们是要演一群解放前扒火车的难民。记住了,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要真扒火车,跟在火车屁股后跑就行了,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我们都点头答应。这时,一个小伙子提着一大堆服装来了。我一看,个个打着补丁,有的地方还烂成了长条。

小伙子拍了拍我说:“哎哎,您哪,甭挑,全这德性!告诉您说,您穿上这衣服,绝对标准的一个难民。”

我听了一笑,就不再挑,随便拿了一件就穿上了。但这衣服太大,穿在身上跟袍子似的。我想换一件,再一看,已经没了,得,凑合着穿吧。我看了看师大的那个女生,不由一下子笑起来。她穿的那件倒不怎么肥大,但有她的棉衣在里边一撑,倒显得她这人很臃肿,象个孕妇。她又找了一块头巾,把头也包了,这下更象一个难民了。她看了看我,对我嫣然一笑,这时我才发现,她把口罩给摘掉了。

那个大胖子又对我们说:“为了演得真实一点,大家伙儿最好往脸上抹点灰泥什么的。”

我低头一看,哎哟我的妈呀,瞧这泥黑得,真够绝的,看样子这地方以前卸过煤。我们就各自朝脸上抹了点煤灰。我一看老哈,哈哈,满面风尘,很“优秀”的一个难民啊。师大的这个女生也往脸上抹了点,她还拿出一个圆圆的小镜子照了照。象她这么白的脸抹这东西,真可惜了她那张脸。我借了她的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比老哈他们也好不了哪儿去。她抓了点泥走过来,笑嘻嘻地往我脸上抹了抹。也许是紧张,我一不留心,镜子脱离了手的控制飞向地面,落在很硬的地面上,当场粉身碎骨。我赶紧俯下身子去捡,但碎了的镜子怎么也捡不起来了。我很尴尬地对她一笑,向她道了歉,并说回去后买个新的还她。她却很大度,摆了摆手说:“一个镜子,碎了就碎了,算了吧。”

我还想说什么,这时“黑塔”发话了:“大家准备好,火车来了!”

我们立马作好了准备,等火车一到我们身边,我们就开始拼命地追着火车跑。我们当然跑不过火车,跑了一会就累了,就停了。就这样,甭管是从塘沽开往天津的,还是从天津开往塘沽的,只要是货车,我们就得追。等追完第五辆货车,我们都累坏了,有的女生竟然啊呕啊呕地吐起来。我早就出汗了,在这么冷的天竟然满身臭汗,您能说我没付出艰苦的劳动?当然,不弄你一身汗,谁又愿意白给你五十块钱呢?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一提到钱,傻子也变成了聪明绝顶的人。看来那些终生搞艺术的人也真不容易,没有一点为艺术献身的的精神还真不行。甭说别的,就这份累,可就慢慢受去吧,您哪!

“黑塔”和摄影师嘀咕了几句,对我们说:“好了,收工了!

我舒了口气,对自己说:“嘿!瞧这五十块钱挣的。”

我们就坐上大巴车回校了(当时还没有泰达校区)。在学校东门,我们都下了车。我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师大的那个女生又带上了口罩。见她走向八里台立交桥那边,我突然想起了还要买一个镜子还她,就对着她的背影大喊:“喂——你住哪个宿舍呀?”

她听见后,愣了一下,只回过头摆了摆手,好像对我说了声再见,就走了。看着她那渐渐远去的红色的身影,我不由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一直到现在,每当想起这件事,我都有一种失落感。她就象一朵美丽的淡雅的小花,带着淡淡的幽香,伴随着我第一次也许是唯一的一次拍电影的经历,深深地留在了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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