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於山海~~589

    倒數的日曆又翻了一頁，有些時候，話不能說得太早，也不能說得太過隱晦。589是2026年我生日那天，我在倒數，並不是因為滿六十五歲領有老人卡的哀嘆，那張乘坐公車時有「逼逼逼」的三聲無奈卡，並不值得禮讓出博愛的座位。事實上，當選擇倒數這個日子時，就已經確信我將從目前位置的辭退，離開環海的島嶼出走。

    與那年執意的出走，自山的那端走向海的這邊，本質上有相同的軌跡，實質卻有心境上極大差距，唯一共同的交叉點僅僅在於理智的果決。從面相上看來，我應該是個極其感性並且善於多愁的人，但那不會是我，無論在哪一個夜裡都存在另一個假面下的我。

    上一篇S問起:「據說孤獨從來不會僅是孤獨，據說孤獨是窺見真美的先驗，真正的孤獨是屬人自己一個人的孤獨，一旦有人諒解或體會孤獨即不復存在，所以你能確定你真的孤獨嗎？」

    這是我們之間的對話，聽懂了他的意思我並沒有回答他，關於孤獨在哲學的思辨題中，並不是單純的在於有與無之間，反倒是，挖掘根部時窺探主根以外的鬚根時，生與死、腐敗與繁榮，又或者屬於他們自身解讀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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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一個七八歲女孩，在主根剛剛初長時，頑皮的探出一支不該有的觸鬚。

    住在日式宿舍裡的時期，有她第一次出走的經歷，正確來說，是從學校翹課出走。那是一所很小很小的學校，屬於某一間小學的分校，分校裡就只有一、二年級兩個班級，除了極小部分村子幾戶人家的孩子外，大多是宿舍員工裡的孩子。小一的年紀也不過是七、八歲的孩子，當時，為什麼會厭惡上學?或是課堂上教了些甚麼令人嫌棄?她老早就記不起來了，唯一的記憶就只剩下那座莫名其妙的小操場。

    那操場，有最美好的露天電影院、有換貨賣貨的老攤車，有點像現在的市集卻沒市集的熱鬧與新鮮。貨攤是台電媽媽們的最愛，五十多年前偏鄉的所有不便利，都需要仰賴賣貨郎的到來，空瓶子打油、醬瓜或者幾條鹹魚鹹肉，還有孩子們眼巴巴盯著的玩具洋娃娃等等。關於露天電影院，得是各家拿著板凳，蹲坐在操場望著一片大布幕上演的戲劇，《養鴨人家》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老早就不記得布幕上呈現的是甚麼劇情。實際上，那是在教育紓解大人的影片，孩子在那個年代頂多是湊個數或者嘻笑的人頭。

    有著這些雜七雜八的操場，說它莫名其妙對那時的她來說確實貼合。儘管，這些還算得上美好的事可以表現出小群體的和諧，以及對當時吃不飽餓不死的公務人員家庭來說，起了一定的安慰作用，唯獨在她小小的身軀裡破滅了那些幻想。

    生命能耳清目明地追溯最深處的記憶，往往就剩下支離破碎的殘肢，可那一片從大腿上方一直蔓延到膝蓋的蕁麻紅腫，直到今天的她都還會發生相同的情況。跑步的痛楚並不在於肌肉痠痛或者體力差異的問題上，停滯上的問題才是痛楚的根源。有如伸出的根鬚碰觸在偌大的石塊上穿不透、繞不去，只能任由窒息的養分開始腐敗。

    大約，二十公尺的距離，發燙發癢的感覺，不管是在長褲底下或者黑色短褲上，先是紅通通一片，然後發腫發癢，然後不得不痛苦的蹲在地上咬出滲血的嘴唇。她從來學不會哀號這種舉止，只是狠狠的用雙手指甲在紅腫的大腿，抓出一條條血痕。對於她來說，血有一種興奮的快感，源自於她體內很大一部份的獸性，也許痛可以阻止癢，直覺式動物相互廝殺時必要的自殘行為，可以壯大出對手的恐懼。

    她躲在學校對面那棟華麗並且龐大的日本房子角落，聽說那裏曾經是某個日本大官的住處。每一年，上著黑色瀝青的味道，蓋去了關於房子裡鬼怪的傳說。對了，瀝青一直是當時台電作為木頭電桿以及木製房舍防腐防蟲的必要塗料。那稍稍刺鼻帶有焦油其中還夾雜礦石的氣味，這種礦石味道，在她後日學習工筆畫時，研磨著田黃赭石的時，調出八歲時柏油裡礦石的氣味。當黑色的瀝青塗抹在檜木板上時，顏色不再是全然的黑，味道也就成了她回憶中偏執的喜愛。

    也許根本沒有人在乎一個孩子是否上課了沒?儘管那是一所極小的學校，回家沒有被挨打，也沒有人出外尋找孩子的蹤影。她竊笑著，當時躲在柏油氣味下的愉悅!當下的一個人是S筆下「窺見真美的先驗，真正的孤獨是屬人自己一個人的孤獨。」她在天空的雲彩中，看見美麗的七彩以及天使的身形，也許那是孩子心中的幻想所塗抹的景象，又也許她真實的看見站在七彩雲朵上的天使。

2024/0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