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江(老爷八)

        虎妞怀孕,传遍全村,全窝人皆来贺喜老爷,老爷不含糊,只是一个劲地笑,他笑的不止是虎妞怀孕,还笑自己一生中的姻缘,这辈子终于明白,该来的终究会来,强求只是徒劳,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相信命运是长在生命里的脉络。

        正房阴阴地走了,留下深深的遗憾,她生下三个女儿,愤懑地带着忧伤,没有见到今天这一幕,老爷一定要到她坟前告诉她,她为这个家尽了力,付出了不少的辛苦,虽然没有达到目的,可毕竟为老爷想方设法地出了不少点子。

        二房赌气走了,她愿意嫁给老爷,只是自己受不了那股朽气,千不该万不该把她退回娘家,让她自生自灭,他反省着对这件事做的不妥的地方,后悔当初做出草率的决定,害了她一命。

        三房心急娶了白虎女,老爷内心感觉对的起她,可她忌妒心太强,容不下太多,自寻烦恼,太强的人也刚,女人属阴,过刚易断,生下女儿后,想的太多,憋屈地郁闷成疾,终不能解脱,撒手人寰而去。

        四房却是个生子嗣的种,可惜命运作弄,与命运抗争,不如与生活较劲,即成事实,做个顺水人情,这种做法应该挺正确,命理如此,随她而去,时运未到,终不能强求,善恶有报,恩泽无边,时辰到时,舍得之间另有玄机。

        五房虽是个懵懂女,没有思想的人生活没压力,得过且过,生个女儿,糊涂地过日子,不缺吃少穿,小富即安,对生活没有追求,这种女人能做就做,从不挑剔,心里不搁事,嬉嬉哈哈一辈子,寿龄却长,放在人群中也很难看到特色,这种人根本就没有特色可言,也担不得责任。

        六房烧葱女,治好了顽疾,而处于那个年代,不会下蛋的母鸡当肉鸡养,内心输了一截,残缺的生理使精神崩溃,影响精神会抑郁成疾,长期下去又得不到释放,终于一病不起,到世一游。

        虎妞是上天给老爷的礼物,让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来了一笔重彩,使老爷又看到了人生的希望,点亮了他人生斗志,使他生活更加有了盼头。

        当虎妞生产时,她一定要老爷作陪,双手死死地扣住老爷的颈脖不肯撒手,临盆时咬住老爷的手臂不放,老爷表面比生孩子痛苦,内心却兴奋,当孩子出生听到接生婆说还有一胎时,大汗淋漓的老爷更是乖乖地重启要虎妞扣住颈脖,咬疼手臂的姿势。

        虎妞生子时叫唤,一直呻吟到天亮,生下一对男婴后,虚脱地摊在原地,老爷看着这对期盼已久的儿子,他拿起一封鞭炮,一摞钱纸,一打供香,从上祠堂一直拜到下祠堂,到祠堂门口才放鞭炮,他点燃鞭炮,右手一直拈着,直到最后一响也没有放手,他高兴。

        他意犹未尽地想到了什么?到酒窖中抱出几缸酒,煨了一大壶他的高山红茶,斗笠碗装了三碗酒,三碗茶,三碗米,分别虔诚地摆在天地人神龛上,把灯盏添满茶油点亮,才拍了拍手。

        弥月酒办得热闹,孩子特乖巧,转眼会说话走路,村里没有专门的私塾,虎妞哪点知识足够他们学一阵子,农民虽说以耕读传家,可还是以农耕为主,不是特别突出不会刻意去培养,两孩子到了七八岁,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解析有独到见解,没有新的知识供养他俩,恐生意外,才想起从镇上请私塾。

        镇上熟人介绍了几位,都没有入老爷的眼,老爷放告示招私塾,才在众多的夫子面前招到一位落魄的秀才,秀才姓樊,考了几次举人未中,大骂世道对他不公平,自己时运不济,才落得教书为生的命运。

        却说虎妞生下这对双胞胎,再没有动静,她一心辅佐两个儿子,私塾的到来,减轻了虎妞的负担,虎妞赋闲起来,逐跟着男嫂学习管理事务。

        老爷年纪快九十岁,身体依旧健硕,表面黢黑看不出年轮,天天早起,屁股后面跟着哪条叫孝天犬的狗,他每天早晨要到哪块倒在河边的石块上站一站,看一看文武江三个硕大的字,樊私塾为什么要这样写,难道其中有什么玄机。

        樊私塾每早晨起来,必会向这块石头报道,站在倒在河边的石头上来上几套拳,他见到老爷只问声早安,没有多余的话跟老爷说,老爷十分尊重他,也不想说什么?该说的在镇上已经说了,各自安好。

        这些年年程不是太好,窝里人由最早七人发展到差点两百人,形成了一个小集体,逐渐壮大,离不开老爷指挥有方,经营得法。

        老爷不再是当年的老爷,他不再指挥全窝人生产劳动,天天柱根竹棍到山里转悠,把生产生活的事一咕咾地交给虎妞,虎妞也不含糊,她似老爷一样管理着这片土地,春种夏耕,秋收冬藏,便把男嫂管理的事务一起揽过来,经过一年的掌管后,虎妞得心应手。

        老爷对虎妞的管理很赞赏,索性啥也不过问,村附近到处转悠,有人说老爷是在收足迹,收完足迹就会往阴曹地府去报到,老爷从不相信这些,该来的迟早会来,自然形成,他对这个小世界很满意,既便离开也不遗憾。

        人老记得一天三顿饭,甚至记得三顿饭只不过是个过程,端一端碗就算一餐,吃来吃去就那么回事,吃与不吃不觉得饿,感觉到饿时也只能吃这么点。

        太阳落山,等待晚餐,吃完后便睡觉,老爷睡眠还行,一觉醒来到寅时,醒来便起床,这是他活了八九十年的习惯,眼睁开便起床,大约估摸着时辰,到了这个年轮中午要眯盹一下,中午不眯下眼,下午没精神。

        下雨天不能出去,看看两儿子读书,说是陪读也不为过,他看书作陪,看樊先生带来的书,看时代观点,看社会新闻。

        他思想紧跟着社会,偶尔评论社会,官场,世态,从不与人争执,也没有人跟他争辩讨论,他感觉自己的存在成了孤寂。

        暮气向他袭来,每天重复着昨天,只有哪条狗不离不弃地相随,他想重新在生活中找到力所能及的充实,从中找到生活的激情与斗志,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人生是种不同阶段的调整,老爷是个睿智的人,他知道放弃什么?就要拾起什么来填补,他一直在寻找人活着的意义,感觉话题太大,也没意思。

        外面的世界如此繁杂,老爷只是听听,偶而问一问樊私塾消息的可靠性,这两年樊私塾没少到县城,有时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老爷不清楚他在外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老爷仔细观察樊先生,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一个教书匠还能翻起什么波浪不成,除了教书习武,还慢慢地把刀枪棍棒教授给学子们,天天天未亮就在祠堂门口练习,显得特别卖力,老爷指不出他有什么企图和目地,也就随他而去。

        却说樊私塾前些年到州府考举人,途中认识了北乡同去考举子的两兄弟,谈的甚欢,十分投机,成为朋友,即为朋友,志趣相投,很快成为了那两兄弟的合伙人,在当地广交朋友和社会有识之士,到处宣传反政府的言论。

        文武江是个偏僻小山村,对外面的事情不大了解,天塌下来有山顶着,也就是说,平安无事,不可能发生什么大事。除了天旱天涝收成少点外,人们照常安居乐业。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偏偏赶上了这么个年代。

        这年广西干旱,广东一秀才在广西金田举行农民起义,举着太平天国的旗号,从金田起义进入湖南道州,进入郴州。

        据说北乡方向有两兄弟参加了太平天国队伍,是焦洪与焦亮两个秀才,他兄弟俩早与太平天国首领有交情,起义军队伍是他俩带过来的,他俩住在偏僻的山中,早加入了太平天国的天地会,考了几次举人未中,被郴县一位许掌柜看中,把两个女儿嫁给了他兄弟,从始四人走上了反清政府的道路。

        樊先生考举人认识的正是这北乡的两兄弟,并且早些年加入了天地会,他到处宣传天地会是为劳苦大众寻找光明出路的会所,把村里年青人洗脑,作为自己的会众,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教授可以教授的骨干,准备大干一场。

        老爷不知道,知道绝对会阻止,他是个保守的人,像是村里的一道符,平安符,以人为本,将村里打理好,不惹天,不惹地,不惹官府,年程好多换点积蓄,年程差拮据点过日子。

        可是,太平天国的起义秧及到州府,他不得不另作打算,他懂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道理,提议虎妞把粮食藏起来,虎妞十分懂老爷此时的心里,她带领群众在祠堂后挖地窖藏粮食,并交待群体人员不得对外泄露。

        太平天国起义打到郴州的消息传遍各州府县城,这一夜,樊先生要求老爷加几道菜,他要离开文武江,去践行他多年的梦想,他要跟随起义军推翻满清王朝。

        就在这一夜,老爷再次陪着樊先生喝酒,他要为樊先生饯行,酒过三巡,樊先生带着一股激情,从西祖上拿起鸡毛掸子,再到宿舍拿了砣墨砖,朝村外走去,一路大声吼着,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师文,一副酒鬼的样子,趔趄着来到武文江的大字下,寻到个石凹槽,捡了块石头,将墨砖在石凹槽中捣碎,用鸡毛掸子沾水磨了磨墨的浓稠度,然后站在字下,迅速地点了三点,一气呵成,他借着月光,看了看三个完整的字“文武江”,倒退几步,仰天大笑。

      樊私塾来了六年,他终于把这个小山村教导出来了这三点,基本没有辜负老爷的希望,李文李武考上了秀才,最主要一点是他终于等到了太平天国起义。

        老爷第二天清晨见到了“文武江”三个字,会心地笑了笑,他已经九十五岁,还见到两个儿子舞勺舞象之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晨光熹微,老爷柱着竹杖,老狗紧随其后,一步一步又一步地留下脚印一串串,东方亮了,白了,黄了,红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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