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头用肮脏的手擦擦额头,看着面前一车乌黑发亮的炭,他默默的笑了。
周围是晚霞,以及漫天的雪。
老头把斧头放在桌子上。一根木刺突然刺向了他的苍老的大手。若无其事的拔出来,弹掉。他扭头看向南山。南山上的雪,和几个若隐若现的树墩。整整四天,他和他的老黄牛几乎都是在那上头度过的。这用掉了他所有的粮食。
他把老黄牛牵进屋子里,在炉子里生了一把火,斜靠着老牛睡了。
二
老头把牛牵出来,系着炭车。他看向天边。天色不愿早起,还躲在被里迟迟不肯出来。
不早了,他赶着牛上了路。要在北方的集市里占到个好地方。历经一夜的风雪,向北的路即将不见了。他一脚踏上去,厚实的雪忽的刺扰到了他的小腿。他搂紧了自己身上破漏的衣服。不搂还好,现在裸露的地方更冷了。老头看向自己的牛。
老头举起了一把火。一牛一人,瞬间被映的通红。
天好冷,但还不够。他远远的感到,别处卖炭的人也在向集市匆匆赶去。他拉牛的手暗暗加了点儿力。
快到了。老头呼哧呼哧喘着气。他看着前方高高在上的太阳,累了。老黄牛不走了。“也罢,先休息一会。”老头找到一处地方,坐下来,笑了。
一阵马蹄。
老头站了起来,眺着前方。
拐角突然出现了两个人。一黄一白。
“嗳,那边那个,别走!”老头疯狂的拉起老牛。他看到那黄衣儿掏出一把文书。那人儿高举起文书,又直直的,锋利的指向他。
“这是皇上的圣旨!敢跑?”
老头在往南跑。拉着老黄牛跑。
老头很快就被追上了。
一黄一白,死死地盯着他。
“为什么跑?”“啊......这不着急上集市吗......您看这太阳......都这么高了。”“那集市在哪呢。”集市现在在他们的北方。“啊......”老头低头看着他们英俊的马。
黄衣儿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罢了,当你不识路。”白衣儿忽然出手去抓牛。黄衣儿又读了一边文书......
炭车最终是被他们拉向了北面。
老头和黄牛默默的看着他们,牛头上,挂着一丈绫,和半匹鲜艳的红纱。
三
大风,与大雪。
卖炭的老头牵着黄牛,手里紧握着半匹红纱。一牛一人,被冻的通透。
迎面一支仪迎亲队。
老头牵着黄牛,低着头,傻傻的走向一旁。几个身着棉衣裳的年轻人稳稳的抬着花轿。那浑红的帘纱,镶着金边,被风吹的飘逸,凌乱。老头忽然从帘纱之中,闻到一股香气,暖洋洋的。他笑了。瑰丽的花纹,昂扬激进的歌乐,白色的风声红色的雪。老头没有停下来,牵着黄牛,匆匆往前走。
老头的牛好冷。它哼哼唧唧,步伐逐渐慢了。老头回过头,骂了一句“搁啥呢,老东西”。他暗暗加了点儿力。老黄牛又沉沉地闷了一口气。
老头牵着黄牛,回到了家。于今究竟多么冷的天,炭竟已不够了。老头很后悔,忘了趁着集市买些炭回来。他掏出一丈绫,整齐的放在抽屉里。他看着炉底薄得出奇的余灰,摇摇头。老头把黄牛牵进屋里。他拍了拍牛的头。拿起斧子,他抖擞抖擞又出了门,把门锁上。
老旧的破锁,在寒风里吱吱作响……
老黄牛静静卧在残破的地板上,从墙的裂缝中目送着老头一路走远。
老头口袋里狠狠塞着那半匹红纱。他沿着路慢慢走向荒凉的南山。
大风,与大雪。
南山后是一大片墓地。没几个有名字的,老头数过。南山的树仿佛永远都砍不完。上次留下的树墩,下次似乎就长回来了。无穷无尽。老头突然累了,站在山的半腰,远远地眺着那片墓地。他默默的笑了。一山的寂静,一山的雪。老头几步一阑珊,第一次直视死亡。他走进了那片墓地。以年迈的悲喉,发出他人生中最后一声呐喊......
将夜,他带着一支微火回到了家,老黄牛正站在门外。
走进家门,抽屉已经空了。
火已熄了。
到底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大概是喉咙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