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早起看书,天还没亮,常常听到鸟的鸣叫。开始寥落的几声,逐渐有了唱和,像黑暗中的火花,星星点点的闪烁。渐渐的,更多不同节奏的声音加入,嘈嘈切切,火花在燎原,小鸟们奋力地守候着生命的火种,直到一个令人激动的黎明到来。
黄昏的时候,有一群群黑色的鸟,排着规则的队形,飞行在窗外的天空、楼宇之中。一遍又一遍,执着而又优雅,好像要破窗而入,又戏谑似的迅速转身,掠过远处的树梢,消失不见。
走在路上,也能看到草地上,三三两两的小鸟,蹒跚地跳跃着,在草丛中寻找食物,或者歪着脖子打量人,我站着不动,就这样静静地跟它们对视。
在我的生活之外,有一个神秘的鸟世界,它们在我的身边生息,遵循着自己的规则,它们啄食树上的浆果,鸣叫是它们的语言,飞翔是它们的日常。很久以来,我知道的,仅仅是这样一些表面的、孤立的、众所周知的常识,和一些它们带给我的具体感性的情绪。那么,是什么阻碍了我进一步走进他们的世界?
有一次,带儿子参加了户外组织的观鸟活动,听鸟儿专家讲述沿途各种鸟的名称、习性、常识知识。那天的观赏环境并不是很好,人很多,鸟儿离得远,对望远镜的操作也不熟悉。但是得到一本观鸟的小册子,各种常见的鸟类都有介绍,鸟儿的大致形象观感,和具体习性名称,有了一些对照和联系。
回到家后,和儿子拿着望远镜观察窗外的各种鸟,按图索骥,我们对鸟的认知发生了爆炸式的增长。首先是知道了几种常见的鸟的名称,鸟的身体构造,那黑色的喜欢群飞的鸟,是八哥,站在高高的枝头,叫喳喳的是灰喜鹊,貌不惊人的乌鸫,有着婉转而又多变的啼鸣,树麻雀则喜欢成群躲在竹林里,漫步在草地上。
然后又发现了一些重要的规律,院子里的鸟都是留鸟,大都是雀形目,什么是留鸟,什么是候鸟,候鸟又分为冬候鸟、夏候鸟、旅鸟等等,甚至一些鸟类的冷知识,也被我们一一了解。
有一次,我们不能确定一种鸟的名称,咨询了专家。之前,我就很想知道,在我身边的这些小生灵的名字,但是不知道如何问,也就是如何用语言描述一只鸟,怎样识别一只鸟,你必须通过一些专有名称,比如身体的各部分的名称,大小,形状,翅形,尾形,羽色等等,然后通过描叙这些方面,进行提问。最初,我只能说大约多大,大约什么颜色,也没有熟悉的鸟类可做参照物,所以根本无从问起。因此,从一个人的提问,可以看出他的段位,或者提出问题,往往比解决问题更难,诚哉斯言!
专家的解答,不仅让我们又认识两种鸟类的名称,也让我们知道了按图索骥的局限性。任何在书本上的固定的知识,只能作为一种参考,或者认识一件事情的起点。鸟儿的羽色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成长阶段,会发生变化,雄鸟和雌鸟的羽色也有很大的差别。
至此,院子里常见的鸟类,我们基本上都一一确认了名字,大约十种左右——八哥、灰喜鹊、白鹡鸰、乌鸫、白颊噪鹛、大山雀、黑尾蜡嘴雀、树麻雀、白头鹎、珠颈斑鸠。根据名字,可以迅速查询到它们的专业知识,再和观察到的情况,以及从不同的途径了解到的知识连接。比如我们读诗经,正好读到“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事实真的如此吗?鹊就是灰喜鹊,据我们的观察,灰喜鹊非常凶悍嘈杂,这是鸦科类的共同特点。资料显示,它的巢根本就不可能被别的鸟侵占,倒是它经常去打家劫舍。果真如此吗?我想,随着观察的深入,我们会搞清这一点,这些都大大的增加了我们观察的有效性和乐趣。
从此以后,经常会听见儿子在阳台上喊:“妈妈,你看,一只珠颈斑鸠。”或者“快来,灰喜鹊在树上叫。”走在路上,我们会谈论前面那只鸟的名字,“刚刚一只乌鸫飞走了”。鸟儿不是普遍意义上的鸟,有了具体的特殊的名称,因此对于我们的意义就大大的丰富了,个性化了。好像你面对一群陌生人,和一群熟识朋友的区别,对于陌生人,擦肩而过,无甚印象。对于朋友,挥手寒暄,叙说衷肠,甚至酒逢知己千杯少。
于是,我知道了之前,是什么阻碍我进一步走进鸟的世界——是他们的名字。正如人类历史上语言的出现,语言给事物命名,人们就可以描述目前不在眼前的事物,互相之间进行交流,发展积累各种经验知识,正是语言的发明,让人类的思维突飞猛进。
在各个领域中,都有各自的语言,也就是这个领域的基本概念,基本规则,在此基础上生发出各自的知识和思维。比如鸟类的世界,首先是鸟的名字,分类,然后才是有目的的观察和积累。比如经典物理学的领域中,牛顿三大定律,微观物理学中的量子概念,比如哲学领域中,存在、自由、灵魂的概念。比如欣赏古典音乐,必须知道乐音的基本属性,音高、力度,音色和音长。
我们对世界的认知,都是基于这样一些基本的认知,没有基本的认知,仅仅停留在感性的阶段,或者认知偏差,都无从了解这个复杂的世界,更无从发展自己的思维。
春天来了,鸟儿们将换上美丽的羽毛,刚长出来两个月的羽毛,叫做婚羽,颜色最为艳丽。鸟儿们最美的时候就要来了,我期待着进一步走进这个美丽丰富的鸟的世界,也期待着更了解和融入我身处的这个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