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香姑娘又怀肚了,村里有会看肚像的嫂嫂说,“你看她背挺得坚直,腰没弯,肚子溜圆,十有八九是个崽。”家光板板听了,笑得合不拢嘴,那阵子,他对香姑娘格外好,三天两头就提了好呷的回来,“黄鳝补血,你多呷点!”“这是我从街上买回来的墨鱼,快呷”“呷得下的你就尽管吞,娘呷得,崽才好带!”家光板板给香姑娘夹菜时,眼神里充满了刚谈对象那会的温情。这温情多久没见着了啊,香姑娘心里腾起一股热气,气直冲脑门,有点像正气水味道,呛辣呛辣的,辣得香姑娘的眼有点睁不开了。自从阿丽烧坏后,她的日子就像跌落了地狱一样,家光板板不是摔东西就是醉酒,要么,一天到晚看不到人影。要晓得这病这么厉害,才发烧就该往县里走的,可谁料得着呢?香姑娘想着想着,喝到嘴里的黄鳝汤竟是苦的。
第二个崽在家光板板的期待里养下来了。香姑娘在卫生院痛得喊娘喊甲,家光板板则在他爹爹的遗像前跪跪拜拜。等到估摸着快生了,他才揣了红包往卫生院走。等抱了这个带把的小子,这些钱也该给医生了,他们辛苦了。家光板板想。香姑娘宫口开了好久,但孩子一直没出来,急得家光板板在卫生院楼上走过来走过去,地上摊了一地的烟屁股。“哇,哇......”几声响亮的啼哭把家光板板从焦虑的湖里捞上来,他湿涔涔冲进去,医生笑吟吟地说,“妹子,白胖得很呢。”家光板板的笑凝滞在脸上,揣在裤兜里的手没有拿出来,就这么揣着出去了。
别人养了崽天天呆屋里服侍老婆孩子,家光板板是天天呆单位不回来。香姑娘眼巴巴盼到他的脚步声响在堂屋里,却硬是和他打不到照面。这人不抱崽,而是抱了酒瓶子到楼上去了,有人说听到过家光板板的哭声,香姑娘想,养崽养女命中注定,他这样子,是存心把我们娘仨往火坑里推啊。
阿丽又扯猛风了。她这病说来就来,没得信报。有时在吃饭,“啪”地一声,饭碗摔了,人“嘭”地闷声摔地上,手脚就剧烈地抽搐起来,嘴角歪斜,还溢出白色的泡沫来,那情形和吃了闹药的狗临死前一模一样。每每这时,香姑娘就急得不知所措,她试着去扯,但根本没用,阿丽完全没有神智,全身缩作一团地抽,抽得她天旋地转、两眼昏黑。这样的猛风,要抽好一阵,频率才降下来,待她终于慢慢又恢复了神智,香姑娘早已经是个泪人了。
家光板板也是看到过阿丽抽痉的,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香姑娘哭,狠狠地抽烟,烟雾里,香姑娘连他的脸都看不见了。孩子醒过来后,他也不抱,也不安慰那作娘的,自顾自地黑着脸出去。香姑娘不敢作声,她晓得家光板板心里也不好过,眼下这娃治病把家里的钱花费一空,又添老二一张口,而男人单位的效益却一天不如一天,上上个月的工资都没发到手呢。这家,这日子!香姑娘抱了慢慢瘫软下来的阿丽,自己的身子也绵软得像团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