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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你站在大街中心的路灯旁。冷风吹红了你的鼻子，为了让冻僵的双手暖和点，你不停揉搓着。你得离开这里，找个去处。
这时你看见一条路上有很多成年人，他们的腰杆怎么也直不起来，被现实压弯了。他们低头跟着前面驼背的人，看着脚下的路，不敢向前看，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目光炯炯有神，坚定不移地看着前方，迈着坚定的步伐，很快你超过了他们。
奇怪的是走了好几个小时，也没人和你搭话。一些人觉得你是天真的小孩，他们常对你说的一句话是：“你还年轻……”另一些人不敢和你搭话，他们觉得你刺眼，他们看着你总会想起曾经年轻的自己。你想和他聊聊天，说说话，不然这旅途可太无聊了。他说：“你和我们不一样，这条路不适合你。”这句话伤害了你，你的头垂下来，腰弯下来，一步一步离开这条路。不知走了多久，你撞上了路灯，才知道自己回来了。
回头望去，你再也看不见那些人，便打起精神来，吸足了一口气，去了下一条路。在这条路上，有很多人，他们堵住了路，没法前进。不过他们抬头挺胸，斗志昂扬，看着前方，充满了希望，就和你一样。你很快融入了他们的圈子，和他们聊起来，问他们老家是哪里？年龄多大了？家里有几口人？他们如实告诉了你，你也向他们介绍自己。
一个年青人还拿出麻将邀请你和他们打一圈。你爽快答应了，打了一圈又一圈。不过这些人都没向前走一步。你一脸担忧，问着你的上家：“这条路能到尽头吗？”
“不要怕，选择人多的路没有错。”可是你想走捷径超越他们，怎么可以在这条路浪费时间呢？推下一排杂牌，抛下新交的朋友离开了这条路，回到了路灯，来到下一条路。
几分钟后一个中年人向你走来。过来人对你说：“这条路很危险，听我一句劝，回去吧。”你不相信，认为他说得不对，感觉自己是对的。你不顾过来人的劝阻，坚持向前走。你向前走着，向前走着……前方的路灯都没了，你只好拿出手电筒照亮前方的路。乌云笼罩着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人和你说话，周围静得可怕，你听着自己呼……呼……的喘气声，手电筒的灯光摇晃着，你的左手用力按住右手，说着：“不要害怕，不危险的。坚持住就能到尽头！可真的是这样吗？”你想到了过来人的警告，还没遇见危险的你，禁不住害怕，转身往回走。很快你看见了灯光，便跑起来，你又一次回到路灯了。
你不相信这世上连一条适合你的路都没有，便去了下一条路。走了一段时间，看见这条路地上有一条黄线，两条黄线之间还有几条蓝线。这条路有严格的规定，人与人之间不能靠得太近，也不能离得太远，每个人必须间隔三米。不能想站哪里，就站哪里，所以有一条黄线。不仅如此每次步行的距离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所以黄线之间有一条蓝线。这还不够，这条路连前进的时间都定死了。三秒走一步，快一秒不行，慢一秒也不行。为此尽头的人在这条路的路灯上安装了喇叭，它让你走，你才能走。这吵闹的喇叭总是惹人厌，你们说一句就被打断了。他们也不敢再说话了，只是埋头前进。久而久之，这里开始用纸和笔交流。
你一直都是有话直说，不愿意用纸和笔。连续被喇叭打断多次，你只能改变自己，拿起了纸和笔。某一天，你不懂事儿，在纸上写了不能写的文字，后来那个文字被收入违禁词典，再也不能写出来了。可是人有交流、表达的欲望。那个文字不能写出来，他们就用同音字、拼音，也可能是拼音首字母，代替被禁止写的文字。你和他们交流始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条路的人都懂，只有你不懂。他们只好打着手势向你解释。后来越来越多的文字无法被写出来，沟通成了障碍，打手势相互交流的人越来越多。
你不想打手势，又还想和他们聊天，可是你无法改变环境啊！你只能改变自己……只好和他们一样打着手势相互交流。你常常羡慕他们总能找到方法交流。你不理解为何他们逆来顺受？他们看着你，告诉你：只要忍着就能到路的尽头，有什么不好？
他们仔细看着你，你也仔细看着他们。他们的目光呆滞，没有光亮，他们无精打采，没有活力。他们浑浑噩噩的活着，在某一刻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与自己和解后，眼里再也没有光，他们能和你一样吗？你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富有活力。你在这里始终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你，令你喘不过气，十分难受。你感觉一切都被控制了，很不自由。而他们什么感觉也没有……还好没有人要求你必须走这条路，你是自由的！明白这件事的你突然跑起来。回去时一不小心撞倒了一个中年人。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也没看他一眼，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快离开这里，快逃！
回到路灯的你，注意到乌云笼罩了天空，月亮被遮住了，周围黑得可怕。你看着路灯独自散发着黄黄的微光，这是你黑暗中唯一的方向。有了它你不至于迷失方向，能一次又一次回到这里。
你看着一条漆黑的，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你一边向前走，一边看着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直至消失。你又掏出手电筒向前走了几步，手电筒射出的光线便不停闪烁，一下子灭了。你捏着手电筒向前挥，确定前面没有阻拦；才伸出脚向前探了探，确定前面不是坑，才放心踏出一步。你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手挥了多少次，不知道脚探了多少次。只是觉得，这条路恐怕还有很长，说不定没有尽头。你想着：要是有一个同伴就好了，他可能有手电筒。他在前面为你探路。你跟在后面一点一点前进，你们说不定可以走到这条路的尽头。现在没有人帮你，只有你一个人面对漆黑的，不确定的，不知道未来的路。想到这里，你觉得十分孤单。你回头看见远处微弱的亮光，仿佛抓住了希望，不停往回跑，再一次回来了。
你不想走了，坐在路灯底座上，望着北方。这时你闻到了烧饼焦焦的香味，走过去问卖家多少钱一个？卖家告诉你两分钱一个。你给他一张一元纸币，他找了半天零钱还是没找齐，差你六分钱，于是他硬塞给你三个烧饼。你在路上吃了半块，还剩下半块没吃。这烧饼只有盐味，太难吃了。
你继续向前走着，看见路灯时不时闪一下，又突然熄灭，就算这样也没有人修理。许多人衣不蔽体，肩膀裸露在外。你看见两人在黑夜的寒风中抱在一起为的是取暖。一些人拿着缺口的讨饭碗，在路上行乞。你把四个没吃的烧饼，撕了两次，一块变四块，四块大饼变十六块。你把这些大饼全部施舍出去，就算这样仍然有一个小女孩没吃到，她眼巴巴看着你。你只好把剩下的半块饼给她。小女孩也不嫌弃，拿着你吃过的饼放进嘴里，嚼着嚼着便不小心露出了笑容。最后剩下很小一块，舍不得吃了，她担心明天会挨饿。
“很好吃吗？”
“好吃。”你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说好吃。你靠近一个脸颊凹陷的乞丐，问他：“你为什么不离开呢？”他说：“因为我的家在这里。”你看着贫穷的人想着，要是在这里待久了，可能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凄惨，所以你又回到路灯。
这时天空的乌云已经消散，圆月挂在空中，很是美丽。可是你无暇欣赏，因为你看见一条路上的路灯居然是新的。再往前走，看见一个人穿着灰色的衣裳，拿着抹布擦路灯。你想一探究竟，为什么这条路不一样。你在路边看见一家面馆，只吃了半块饼的肚子咕咕的地叫着。走进面馆点了一碗清汤面，大口大口吃起来。付钱时你才注意到，这碗连油腥都没有的清汤面居然是十二元一碗。你感觉店主在欺负外乡人，可是面已经吃进你的肚子，不可能吐出来，只好乖乖付钱。填饱肚子的你继续向前，在尽头看着道路两旁建起高楼大厦，周围还有汽车在街上跑来跑去。这里的人穿着昂贵的西装，戴着名牌腕表。每天上班下班，循规蹈矩，好像一个没有情感的机械。你拦下一个身穿名牌外套的男子，你问他：“为什么不去隔壁的路，那里有很多穷人挨饿受冻，需要钱。”他回答道：“你不知道吗？我们已经脱贫了，还会有穷人？”说完这些他把你抛下继续往里走，你感觉这里的人毫无人情味。
你在大街上看见一家烧饼店，打算买些烧饼救济那些穷人。你进去看了菜单，这里的烧饼居然是五元一个。你现在明白，十二元一碗的清汤面并不是店主欺负外乡人，而是这里的物价本是如此。你身上的余钱不多，要是在这里生活，恐怕会饿死。趁服务员招呼顾客的时候，你红着脸偷偷离开了这条路回到路灯。
这是你黑暗中唯一的方向，只能不断回来这里。你的目光看向下一条路，知道前方是什么，知道路里面有什么，还有什么好坚持的？你在这一刻接受了安排，明白无路可走了，再也不知道去哪里。绕着路灯不停在原地踱步，不断思考该去哪里？要去哪里？未来在哪里？你惶惶不安，混着忧虑、恐惧、担忧、苦恼各种复杂的情绪充斥整个脑子，全拧巴在一起，没有任何办法。你抓着脸，扯着头发，快疯了！你抓住路灯的杆子，一次又一次撞上路灯，不停说着：”去哪里啊！去哪里啊！”
你的额头撞青了，感到一阵疲惫，一下子蹲下来，坐在路灯底座上。你的腰弯了，驼着的背抵住路灯的杆子，目光呆滞地望着渐渐发白的天空，不停瞻语：“我和你们是一样的，我和你们是一样的……”
“嘿，你怎么了？”他向你搭话，向你走来，继续问你，“这里有这么多路，你干嘛坐在地上？”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你呢？”
“知道，”他指着北方说，“不要去那里。我们总是在逃离贫困，追求金钱。人那里钱多，去那里。”
“可是我没有钱。”
“靠自己双手赚呀！”他向你伸出了手，你抓住他，站了起来。天亮了，路灯灭了，你跟他走了。
他带你再次来到这条路，找到一栋白色房子，进屋找上管事。他递给你一个本子，让你签下自己的名字，领了一件灰色衣裳。你和他们每天早上八点起床，你和他们穿上灰色衣裳，拿起抹布，来到路边，拿着抹布擦起路灯，擦干净了又去擦下一根路灯，直到晚上八点你和他们才把所有路灯擦完。第二天你和他们做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路的尽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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