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和一共十五个小年轻一块进厂时，正赶上机钳电铆焊后备力量不足，厂里便准备让劳资人事科把他们安排到技术工种里去，张大富听说了这件事，脚下带着风，胸口鼓着气，踢开了技术厂长的门。

你干得这叫嘛事？合着我们管工就是捡来的，后娘养的是吗？

见这张大富这副摸样，技术厂长说，往哪放人是经过认真考虑的，吵吵个啥！

张大富气呼呼地抓起厂长的烟，点着了，狠狠低了一口，鼻子里冒着烟，嘴上说，嘿，我今儿个还就你嘛不信了，不给人，我还就不走了。

技术厂长拿他没办法，打电话给劳资科，让他们给张大富的管工组留一个名额。

张大富来到劳资人事科，跟算命先生似的对小吴和另外一个小伙儿瞅了半天，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对管事的喊，这俩，我全要！

科长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儿，一听张大富说全要，立马着急地喊，你以为选马驹儿呢，想要就要？

张大富才不听他的，踢了踢小吴两人的脚，还不赶紧跑，等嘛呢？

小吴问，你是谁啊？

张大富想瞪眼，转念一想不对，人家刚进厂，不认识我也正常呀，于是换了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说，我跟你俩说哈，什么喝进来的，尿出去的，澡堂锅炉暖气，生活生产，凡是用管子的地儿，我全管着呢！

小吴头一扭说，管工？连五大工种都不算，我不去！

张大富愣了一下，凶巴巴地骂，你说嘛？不去？老子让你去你敢不去？

小吴是个倔小伙，才不怕张大富吓唬，立刻回答说，不去就不去！

张大富嘎嘎地笑了，转身对着老科长说，这JB孩子，比我还倔，这脾气，啧啧，合我意，定了定了，哎，分配书下好了没？

……

小吴无精打采心存不满地跟在张大富屁股后面，不说话。

张大富在前面，大踏步地走，脚步噔噔的，刚来到管工组门前，就扯开了嗓门喊，晌午去伙房弄俩小灶，今儿个喝两盅。

中午喝酒，张大富逼着小吴认师傅。

事已至此，货到地头死，没辙，认了吧。

从此，小吴成了张大富的徒弟。

张大富的技术很过硬，干净利落又细致，从来不返工。

虽然明文规定上班不能喝酒，可张大富的管工组，有着二十年喝酒从来不出事的记录，所以厂子里对他喝酒睁只眼闭只眼。

组里的门口总放着一些小活，砸到一半的簸箕，已经折好了口的铁皮烟筒，丝扣还没套完的水管，这些活儿，得靠没有重要任务的时候完成。

张大富拿出一瓶子酒，说，喝最少的，去干活。喝最多的，去配合。

年轻的小吴酒量超常，开始几天不敢放开喝，可没多久，张大富就骂上了。

这JB孩子没来那会儿，一瓶准够，现在倒好，两瓶都不饶了。

小吴每次都喝得最多，面不改色心不跳去院子里帮忙干活儿，张大富在屋里看着乐，然后用凉水酘了毛巾，递给小吴。

看热的你那熊样，嘿，进步挺快哈，怎么地，想超过师傅了，是不？

小吴接了毛巾，擦着脸说，师傅，你拿肥皂洗洗这毛巾行不，都馊了。

张大富凭着在厂子里的好人缘，悄悄地调动了值班车，把偷偷留下来的暖气片，给手下的兄弟们的家里都装上了土暖气。

他的要求是，上班把活儿干好了，为挣钱。下班把家弄好了，上班有劲儿。

张大富和小吴一样，坐破班车上下班。有时下班时，他会拉着小吴到他家去，一边扯一边悄悄说，我老婆今天给我改善伙食呢！

张大富的家里三口人，有一个闺女，十八岁，叫娟子，小吴刚去师傅家，放不开，娟子对他爸说，你这徒弟，咋跟个新女婿似的？

张大富哈哈笑，娟子她妈白了她一眼说，挺大个姑娘，说话不过脑子。

娟子脸红了，说，我那是比方。

后来去得次数多了，两个同龄人就熟悉起来了。有一次，小吴出了点小工伤，休息了半个月，再去张大富家，娟子见了，竟跑过来缠住他的脖子打了个秋千。

急的张大富的老婆一个劲喊，哎哎哎，快松开，这么大姑娘了，咋没个正形？

小吴红着脸，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般地说，我……

张大富埋怨他老婆，说嘛呢说嘛呢，年轻人嘛，布兜这样？忘了你那会了是不，你不光是搂，还……

张大富的老婆“呸”了一口，转头对小吴说，想吃嘛，跟师娘说！

一线检修，天车吊着个大截门，结果钢丝绳没拴牢靠，“咔嚓”一声就掉下来了，张大富抬脚就把身处险处的小吴蹬出了两米远，结果他自己因为用力过猛掉旁边台阶下去了，幸好只是崴了脚，没出什么大事。

张大富对小吴说，你嘛你欠老子一条命。

小吴和张大富一起工作了两年半，他远在大城市的哥哥来到了厂里。到了下午，张大富拿着一张调令对组里的兄弟们说，调令办好了，晚上都去我家，咱们聚聚。

张大富是当年插队的知青，因为在这里成了家，所以没返城。他哥在大城市做了官，这次直接把那边什么厂子，住房啥的都安顿好了，要接他们回去了。

张大富走的前一天，在他的家里，对小吴说，我和你师娘先走，娟子的工作暂时办不了，我走了以后，帮我照顾着点儿你妹妹。

娟子哭得抽抽搭搭的，小吴挺心酸，一个劲儿点头让师傅放心。

张大富走了以后，小吴遵守承诺时不时去看娟子，去了三四次以后，娟子让他别再来了，说是邻居们说闲话。

小吴很为难，不去违背诺言，去了娟子不高兴。直到有一天他了解到，娟子有了男朋友，才舒了口气问自己，这应该不算是说话不算数吧？

后来全国“砸三铁”，小吴离开厂子准备出去闯荡，临行时和建筑见过一次面，他发现半年没见，娟子出落了，漂亮的让人有些眼晕。

又过了三五年，小吴在城里碰见了当时管工组的哥们儿，小吴突然想起了张大富。

那哥们儿惊讶地问，你居然不知道你师傅死了？

小吴的心疼了一下，他说，我后来就从厂里出来了，居无定所的，没跟他联系过。

接着又问，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儿？

那哥们儿说，张大富去了大城市，进了一家厂子，人家那里全是高级技工，没人重用他，他那脾气，哪受过这种窝囊气？地方陌生，人也陌生，有气没地儿撒，有话没人说，结果就得了癌症。

听到这个消息，小吴伤心了好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