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水福的事，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水福，是家里的独苗，这一年也三十大几了，但一直没谈上对象。别人总说他有点呆，人又瘦弱，象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小时候家里人满心希望他今后过得幸福点，于是名字里就带上这个“福”。

水福他爹已上了年纪，将近七旬，老伴因病已在多年前故去，于是家里剩下父子俩为伴。

水福的家，在一个小村岙的山坡边，三间两层石头瓦房，紧挨山坡，与山岩仅留可容一人侧身的空隙。坡上杂草丛生，若常年不砍，几乎是要将房顶遮得严实。房子边上有个小水潭，潭边长着一篷小竹林，夏日里是个不错的荫翳消暑地方，所以常有小孩子们三五成群到这里玩水嬉戏，给这个冷清的小山岙增添了生气和笑声。水福常与小孩玩，偶尔也用小刀削下竹子做成小竹炮哄他们开心。

过了不久，终于有人给水福说了门亲事，不过女的是个哑巴。水福他爹就想，他家里也不富有，这个儿子也不是很长进，再一打听这哑女尽管长相也一般，可从小就勤快，干活很利索，于是在思量几天后应下了这亲事。

婚后，哑女忙前忙后，把家里的大小活揽个遍儿，无论是家务事，还是山上种豆种菜，都很熟络。水福却很少干活，只在他爹逼着他时才上去帮衬着些，但到底还是没能把事做得像那么回事，偷懒甩滑却有一番本事。于是水福爹只能是经常摇摇头，连着几声叹气，“唉-----”。心中不禁感觉一些酸涩。

水福没有其他的爱好，却有一样，好酒。尽管家里条件不济，但一有机会，总去村里小店买点烧酒或是五两半老酒，再加一小袋花生米，而后兴致浓浓坐地在店里的小桌边吃起酒来。他一边咪着眼，一边晃着脑袋喝，喝完一口后就唱起了小曲儿。村里人知道他喝酒后常醉得一塌糊涂，或躺在地上起不来，或是双腿踉跄、身子摇晃地走路，总之比较危险，所以劝他不要多喝，赶紧回家。

待回到家中，水福爹看他又去喝酒了，心中的怒气就不打一处来，把水福骂得够呛。水福听了那个气啊，一下子就与他爹叫劲起来，甚至爆粗口，骂出下流话。于是，父子大战瞬间爆发，几乎都要使出了家里的扁担等家伙事。村里的邻居听到吵闹声，就跑过来劝架，将父子的战争消灭在了萌芽里。

类似这样的事已发生过好几次，父子俩的矛盾也渐渐产生，心里隔阂不知不觉中就产生了。而哑女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吵架声，但眼睛总是清澈的，心里也是透亮的。也许，她知道，这个家终究有一天没法维系，这个婚姻终究是要结束的。于是，有一年哑女回娘家后，家里人就过来让水福与哑女离了婚。

水福的一段短暂婚姻就此打住了。

离婚后的水福心情变得更糟，出去喝小酒的次数越发多了。然而每次他都是喝得醉熏熏的，有次傍晚还醉后栽倒在了稻田里，竟然睡了过去，要不是有人发现，后果堪忧。但如果不喝酒，他总是像个小孩子，成天笑嘻嘻的，没事可干，到处乱逛，还与隔壁村的另一个有点傻样的交上朋友，经常互相说谁是傻子。这多少成了村里人闲暇时谈资中的一对活宝。

几年后，水福爹的一个朋友看水福爹有点孤单，就给说了一个对象，一个五六十岁的阿婆，是个外省的人，说这个阿婆在老家死了丈夫后，就跟村里人出来打工。后来，找不到什么事做，就打算把自己嫁了，就想简单与人过日子，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只求对她好。水福爹有点犹豫了，他听村里人说起过最近隔壁村里有好多外地人嫁到了这儿，一开始都说是没结过婚，但在过了几年骗到丈夫的钱后，也不管是否已育有子女，一夜之间卷钱而去，逃之大吉，再也找不回来。其实，这些女人在家中大都是有丈夫的，到这里来，无非就是通过假结婚来骗钱。

水福爹自从媳妇哑女与水福离婚后，因为与儿子的关系不怎么好，愈发感觉孤寂。昏暗的夜空下，黝黑的山岙里，山坡上的野草在山风中刷刷划过房顶，蛐蛐的鸣叫在水潭竹林边时高时低的回响，躺在床上的水福爹顿觉心里凄凉。这一天听到朋友说亲的消息，他着实是有些动了心，但也着实有点不放心，怕有朝一日自己也被骗婚骗钱。

朋友见他有顾虑，向水福爹保证，这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经常几次三番苦口婆心的劝说，水福爹最终还是熬不过这样的软磨细泡，就应下了这次亲事。当然，这接下来也没办什么酒席，这位朋友收了一点类似媒婆的介绍费后，就把这阿婆送到了水福家里。

两口之家突然之间又成了三口之家，这多少让水福有点不习惯。虽然与他爹各住一间房子，但是总感觉有点不适应起来，有了个后妈而且是个阿婆，这接下去可怎么相处。水福好几个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水福渐渐感到这个后妈对自己也不错，人也勤快，自己外边回来再也不用每天吃老爹做的冷剩饭，也不用天天打冷战，父子间相互说不到一块去。一家子的气氛开始暖和起来。水福觉得蛮高兴地，与这个后妈越发亲近了。

不知道从哪天起，村里就有人问水福：“水福，你爹娶了个媳妇，你高兴吗？”。

“高兴”，水福乐呵呵地回答。

“那她是对爹好些，还是对你好些？”

“对我也好”。

“那你就不想也再娶个？”

水福一下子被问住了，呆了一会，然后“嘿嘿”笑了，手挠了挠头。

水福其实打心里也想再找个女人，但因为家里穷，别人也看不上自己这样子，后来也就不多想了，只要有酒喝就可以了。只打这个后妈上门后，他心里也曾突然间幻想着这个阿婆也是可以当成自己老婆的。

后来，水福家就经常传出吵闹声，村里人随后就在暗地里传，水福的后妈有一天晚上可能是睡在水福这个房间里了。

再后来，这个后妈有一天也真的离开了水福家，一去不返，但却没有带走他家一分钱。

日子又回到了父子两人的生活。因为这次家庭变故，水福与他爹再也没法住在一起。水福从家里搬了出去，住在了村里以前留下的两间仓库房里，一个人孤零零生活着。父子两人从此形同陌路。

又过了两年，有一天早上，村里传出一个消息，水福因为昨天晚上一个人喝酒过度，躺在了冰冷的地上，死在了仓库房里。

再后来，水福爹也在某个夜晚一个人孤独地离开这个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