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镇散发着沧桑,时光磨平它最初的棱角,一切衔接的刚好。
从小生活在海岸边,那些关于小镇的记忆慢慢地沉淀,在流年里开出一朵美好的花。
你好,我是林心。
(一)
大海拥抱这个并不大的小镇,抚育这里走过一季又一季的时光。景还是那年的景,人却不再是记忆中的人。
清晨四点,镇上只有港口发出嘈杂的声音。渔船缓缓靠岸,船上昏黄的灯光渐渐被微弱的阳光覆盖。人们涌向岸边,看着船板上是被网拥抱的大大小小的鱼。竹筐子早已准备完,被叠成一摞摞放在一旁。水不断往外蔓延,干净的水泥地慢慢湿透。一筐又一筐的鱼被装好,一群又一群的人涌进港口。腥味渐渐变浓,额头的汗珠蒸发在空气里的每一个缝隙里,一嗅,空气满满咸味。然人们脸上只是一次航归的满足感。
小小的渔镇,沉淀满满的记忆。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从小在海岸边成长。后来的自己留在港口工作,是因为最初的信仰。
刚刚从渔网束缚中挣脱的鱼儿,眼珠里是对这无水的世界的不安与挣扎,身体跳跃的幅度渐渐变小,在水泥地上溅出一朵朵美丽而又绝望的灰花。鱼的生命就此终结,都说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但它是否在临死前还记着家?
“我要这几筐鱼。”“今天还有鱿鱼吗?”“下一艘船要进港了。”……手中的笔不断在记录,笔中的墨水也快干了,我翻开新的一页,匆匆记下人们定海鲜的筐数。一批中年男子和妇女拿着货物赶去市场,又一批人涌向新进港的船。天渐渐亮了,第一缕阳光……
生活本就如此,过着重复而又简单的日子。
(二)
晚上七点,这座诺大的北方城市繁弦急管,车水马龙。每一个十字路口都是拥挤的人潮,赶着生活的步伐,匆匆前行。
……
半夜十二点,许树坐在窗口,风扬起他的白衬衫,火星在黑暗里微弱闪烁,生命一点点被吞噬。月色中,烟灰撒满地板,风一吹,又是灰色粉末无声坠落。他用力挠着头发,疲惫垂着头。
阳光透过玻璃刚好洒在他脸上,睁开眼,盯着昨晚准备好的简单行李,嘴角上扬,连他都未曾发觉。站在车站口,挤进售票处,随手买了车票,涌向长途汽车。把票胡乱塞进口袋,拿着行李袋他匆匆上车。
轻轻靠着车窗,耳机的音乐萦绕在耳畔。风很大,撞击这着玻璃,有些张牙舞爪,他打开窗,任风往他脸上猛吹,嘴角无力向上扯。
火车在轨道上前进,熟悉的景往身后退去,像将优雅谢幕的舞蹈家,跳跃,旋转,直到一切朦胧,无法触摸,无法分辨。
原本热闹的火车渐渐安静,长途跋涉让旅人有些许疲惫,靠着椅背,缓缓入眠。许树拿出烟盒,瞄到车上贴着“禁止吸烟”的告示,起身去到卫生间,“咔嚓”打火机跳跃绚丽蓝色火花,一闪一闪。在这个狭小密闭空间,许树不由地一颤……
生活有时候需要逃离,前行才会知道自己想要做的。
(三)
早晨八点,阳光彻底笼罩小镇每一个角落。港口的人渐渐散去,还有些许人摆起了简易的摊面,零零散散的生意人,来这里挑选新鲜的鱼。或是去菜市场被凌乱摆在塑料布上;或带到酒店清洗干净有条不絮放进柜子,等待客人挑选……命运从被网束缚那一刻,便注定不同。
我在桌子前,一遍遍核查登记过鱼的筐数,而又一次次清算收回的钱。水开了,茶叶在水面旋转,舒展,一丝甘香和这满是腥味的港口格格不入,但也还好,茶香冲淡浓浓鱼腥味。
几个中年男子在茶几边讨论这次航归是否亏本,四五十几岁的脸庞有些过于苍老,许是海风在他们脸上刻下比同龄人更深的皱纹,也许是风吹日晒的出航,让他们的皮肤黝黑干燥。他们爽朗的笑声传进我耳畔,也飘荡在空旷港口。
“林心,过来喝茶。”爸爸招呼我过去。抬头,望向窗外,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鱼腥味更浓了。妇女们用水管冲刷水泥地,味道变淡,蒸发在空气里,去向不知名的远方。
即使沧桑,也会苍老,但都掩藏不了对生活的满足。
(四)
下午一点,许树再次从卫生间出来,那个狭小密闭的空间冲出几丝白烟,他身上的烟味挥散不去。走回座位,他再次望向窗外,这次外面全是陌生的景和人。打开手机,几十通未接电话和几十条信息有些醒目,他变得有些烦躁。重新关机后手机被重重丢回行李袋里。
“火车快要到站了。”身旁的中年男子呢喃道, 随即坐直身子。许树有些无奈,窗外陌生的一切让他更急躁挠着头发。
“火车已到站,请各位旅客带到自己的行李有序下车。”广播的通知刚好响起,他整理好头发,拿起行李被茫茫人流拥挤到外面。
来到售票处,再次随手买了车票,瞄了一眼车票,这次是直通车,到站后就是真正目的地了。走到小商店,两包香烟和一瓶矿泉水有点孤独躺在袋子里,拆开香烟,点火,吐出烟圈,眼前的一切短暂朦胧,在他身旁肆意微笑。
起身回到公车里,最后一排最靠窗的地方,他靠着窗口,昏昏沉沉睡去……
或许我们都不知道,跟着生活前行,最后的地方其实是最初的地方。
(五)
午后四点,港口。夕阳温暖洒在水泥地上,此刻的港口只是一片宁静。一间又一间店面已经上锁。随手关上门,橘黄色的光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里。在这个漆黑的屋子里,靠着墙壁缓缓跌坐,许多被尘封的记忆被时光的弦扣住,措不及防地泛滥……
即使那件事情过去了很久,但却如巨大黑洞般占据记忆。
那是八月,休渔期结束后第一次出航。站在岸边,余夏阳光渐渐柔和,一群渔民模糊在视野中。几天后傍晚,突如其来的大雨,张牙舞爪扑向海面。大家都坐立不安,那是归航的日子,船本来已经到了海中央……焦急而漫长的等待,那艘船终于出现。伯伯利索上了小舟,打算为船套上绳索。小舟在海面艰难前行,快到岸边时,一阵大风在海面中卷起。舟翻,伯伯刚好被海浪冲到岸边,撞到石头,鲜血在海水里翻开涟漪,又被海水冲刷,鲜血的晕在水中开出刺眼的花。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慌了,手忙脚乱救起伯伯。
那段时间,吊瓶堆积了后院一角,和渔网缠绵在一起。伯伯手上和额头都缠着纱布,“还好船归了,还好都回家了。”伯伯轻声说,“心儿。以后读完书就回来帮衬港口。这里世代捕鱼为生,出航是为了家,但更要回家。即使在外工作最终也是要回来的。”一阵沉默,自己重重点了点头。
后来的后来,我们所坚持的往往是我们所信仰的。
(六)
傍晚六点,身体不停地摇晃,许树揉了揉眼睛。望向窗外,才发现在一片布满泥坑的路上行驶。正在他烦躁之际,被窗外的海,一望无际的大海吸引。那一刻,眼眸里闪烁着惊喜。海,几艘大轮船,一片小渔舟……
转向身旁,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许树有点不安却还是询问道:“请问这是哪?老伯伯。”老年人慈祥笑道。“快到渔镇了,我也很多年没回来了。”老年人脸上有些许哀伤,些许喜悦,那种归乡满足感在他脸上荡漾开来。许树好像看到诺大北方城市那个老人。他急匆匆打开行李袋,剩下一半香烟他随手塞进衣服的角落里。终于找到单反相机,他不停摆弄这台很久不用的相机。取下旧胶卷,小心翼翼的装好。新胶卷早已装好,拿着相机却无从下手,在公车里颠簸。车离小镇越来越近,一座座新式房屋在两个地方过渡处挺立,再往里开,出现一排排发旧而沧桑的房屋,但街上却是掩盖不住的热闹。行人来往匆匆,小商店里喝茶聊家常……许树嘴角上扬。
下车,找了旅馆,洗澡入眠……
许树梦见记忆中那个人说:你看,我说的不错。
最后所到达的目的地就是心里一直向往的。
(七)
清晨七点,露水还停在草木上流浪。我收拾好了东西,便去了港口。今天并没有归航的船只,港口有些冷清。出航的渔民带走一堆堆新网,店里留下一堆堆散发腥味的破网。接上水龙头,不断冲刷着渔网,直到上面的残屑随污水流进下水道。擦去满头汗珠,转身,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男人站在那里,出神望向我,不,是望向那一对刚洗好的网。
“咔嚓”一声,男人拿着单反相机,无言转身离开。
我站在原地,发愣了几秒。随即又忙着把网展开,正午阳光很猛,这些网晒完后明天就赶得及补好。港口里,人们微笑很明媚,炎夏的微风有些暖。满足坐在椅子上,水泥地满满的网被阳光拥抱,淡淡的腥味钻进空气里。
身旁是一堆关于捕鱼的书,红色本子整齐摞成一叠,很多书页在时光流逝中满满泛黄,起皱。一年又一年捕鱼章程或是大改动或是小变动。总之,一切切慢慢改变……
拿起笔记本,不停涂涂画画。捕鱼日期,新一程航归。七月,天越来越热。这一年休渔期也快来了……
在不断重复的生活里,到最后我们学会了习惯。
(八)
正午十二点,许树回到旅馆,就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发呆。她右手擦着汗珠,左手提着网的样子就定格在胶卷里。那个在港口利落干活的女子,马尾辫轻轻晃动,眉清目秀,是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人。即使是在补网,举止间多是沉稳和安静。
拿出行李袋。左翻右翻才找出许久不开的手机。看了一眼未接电话,关掉通话页面。随手把正午拍的照片上传到微博上。小镇简单而美好,他突然明白那个老人的眷恋和不舍。
“可以吃饭了。许树。”老板娘沈姨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许树披上外套,关门下楼。楼道里,厨房新鲜的香味溢进空气里。
餐桌上,酱炒螃蟹,干剪带鱼……他走进厨房里,沈姨正在利落的收拾一条新鲜肥美的鱿鱼,匆匆跑回房里,楼梯发出声响。“咔嚓”许树满意地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随即便进厨房当起打手。
“镇里很多人以捕鱼为业,特产海鲜。我丈夫去捕鱼了,昨晚打电话回来,说明天就能航归。”沈姨脸上只是满足。
照片墙上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日出时的航归……许树面带微笑,餐桌前几位旅客和沈姨聊着家常。
在这世界上,唯一永远不改变,是不停的改变。
(九)
午后两点,带着妈妈一早煮好的海带汤,便回到店里。阳光有点刺眼,但许多中年妇女及她们的女儿也都到了港口。有些人家连续补网几天,在做些收尾的功夫就可以休息了。
海带汤放在椅子上等凉,那种甘涩的味道冲进空气里。我把网展开,低着头,开始慢慢为破洞的网编织上新网线。每次捕鱼归来,总会有一堆待补的破网安静被遗忘在角落里。但在这个不大的镇子里,渔网只是补了又补,晒了又晒,随着渔民一季又一季出航归航。
阳光的影子在墙面上倾斜,微风轻扫,扶着她们乌黑的发丝。低头,白色 、青色、黑色网线在手中缠绵,开出深邃而又简单的花朵。抬头,彼此眼眸笑意盈盈,随即又谈起生活琐屑的事情。脸上,只有对生活的满足,“咔嚓”许树转身离去,我望着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叮叮…叮叮…”放开手中的网线,接起电话,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明天归航了”。“好”放下电话,加快手中的速度,看新网堆在墙角。
发生在生活里的细枝末节的事情,到累积成溢进空气的满足。
(十)
凌晨三点,闹钟的声音“嘀嗒嘀嗒”地响彻在这个并不大的房间里,睁开疲惫的双眼,洗脸刷牙,穿好衣服,匆匆下楼。沈姨递过碗来,“新摩的豆浆,喝完我们去港口”“谢谢沈姨”,“终于归航了,这一次归航就到休渔期了。”沈姨轻声说道。许树沉默着,突然就想到北方那座城市那个老人说过,“以前是没有休渔期的,这十几年来捕鱼的人越来越多,出航的地方越来越远。通过休渔期才能饲养更多的鱼。”在昏暗的大街上,他低声说道,抬头。远方天际的天开始灰白,许多摩托车和三轮车都开往港口方向。三点半,港口的开始,也是小镇的开始。
走到港口大门,里面喧闹的声音便涌入耳畔。选择安静和偏僻的角落,许树摆弄相机,看着来往的人们。由远而近的鸣笛声,许树看见一艘大船在驶向岸边,灰白的天际,只有那一船昏黄光线格外醒目。“咔嚓”
在人潮涌动中,水泥地倒满不知名字的鱼,空气中的味道越来越浓。他捂住鼻子向后退了几步,却鳖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在人群中拿着笔不停的记录这什么…
日出了,人散了。许树走到那女生面前,嘴角上扬。
“你好,我是许树”
“你好,我是林心”
有些事发生早已预料,有些人相遇早已注定。
(十一)
晚上八点,天空中繁星点点,连海面都倒映着月儿的身影。在海岸的石椅旁,两个人轻轻低语着。
那个夜晚,医院病房的急救灯再一起亮起。一家人都在病房外踱步。灯熄,医生说尽力了,请家属再见病人最后一面。病魔折磨下,他更老了,满头的白发。站在门口,他无力的望着窗口,眼里有些许落魄。“爷爷”,我握着他的手,他眼里仅存的向往我怎会不知道,五十多岁和爸爸到这座陌生城市打拼,时光一晃二十载春秋。人老了,回忆散了,唯一的向往便是家乡了。那些午后,他轻靠着藤椅,翻着发黄的关于捕鱼的书,他说:“十几年前没有休渔期,那时候鱼很多……”“凌晨的港口真热闹,即使很嘈杂也很满足。”“一艘大船,一大片小渔舟,堆积在港口里新补网……”我都替他记着,但他走了……许树眼角滑下泪光,啤酒罐被风一吹,掉在水泥地上,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
在黑夜里漫长沉默,海浪拍打岸的声音,轻奏一首归家的赞歌,格外愉悦。
“那你怎么年纪轻轻便在港口里工作。”许树打破黑夜里沉默。
“因为可以看见归家的人脸上充满着满足感。”我嘴角上扬,在看不见黑夜里。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记得归家。
(后记)
八月初,渔镇开始这一季的休渔期……
下午两点,许树坐在公车上,行李袋剩下的半包香烟被随手丢进垃圾桶。只剩下林心准备的海鲜,那个夜里,他突然释怀,原本一直埋怨父亲忙于工作而没陪爷爷再回一次渔镇,其实父亲也是想家的。他打开通讯录,点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我回去了。”
或许属于那个地方,心所到达的便是那个地方。即使随着人潮前行,但最后到达还是心所挂念的家。渔镇还是停留在那里,等待归家的人儿。
“再见,我是许树”
时光缓缓流逝,那些人不再是记忆中的人,那些所怀念的美好一直在最初的地方。时光会改变一切,但家乡一直在那,归家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