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驾崩之初,同治冲龄践祚之时,肃顺作为顾命大臣之首独揽朝纲。当此之时,山东道督查御史董元醇上了一道奏折,主旨无非多事之秋宜从权守经之说。
何谓从权?一言以蔽之,太后应垂帘听政;何谓守经?增派亲王辅政,增选师傅讲经。其中,增选师傅本是无关大局的议题,真正要紧的是垂帘听政与亲王辅政,它彻底打破了现有权力格局的平衡。
站在东、西太后、恭亲王的立场,这封奏折可谓恰逢其时、正合上意;对八大臣而言,不啻晴天霹雳,这意味夺权的肇始。如果仅从观点来评判,其实双方各有各的道理,很难说谁是谁非。肃顺的道理是祖宗家法不可变,清朝本无太后垂帘之仪,自然不可开此先河;至于辅弼幼主的八位大臣,乃由咸丰皇帝钦定,其合法性不容置喙。但东、西太后不这么认为。自古皇帝幼弱,权臣跋扈僭越,大权旁落后,权力更迭也就不远了。慈禧作为同治的生母,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皇帝还很幼弱,根本没有执政能力,如果没有至亲至信的人从中扶衬,很容易变成权臣手中的傀儡。鉴于清史上的骨肉之祸,出于对皇权及骨肉的保护,让权臣一家独大绝不在可选之列。
在残酷的现实中,观点其实没那么重要,关键还得看立场,毕竟屁股决定脑袋,一切冠冕堂皇的背后,都是赤裸裸的权力博弈。于是乎,一封不知是故意、是授意的黄匣子奏折,一石激起千层浪。慈禧心里虽认同,但时机尚不成熟,打算留中不发,这是一个比较和缓的做法。八大臣却认为“留中”不合常规,如果动辄留中,以后还怎么办事;况且如此敏感的奏折,不能就此稀里糊涂淹了,得在权力的问题上旗帜鲜明地表明立场。这就是强势一方的弱点,仗着胳膊粗了点就一点亏都不肯吃,把个面子看的比里子还重。这是强势者的认知盲区,后面不仅丢了里子,面子还没有保住。
既然不能留中,这个问题就被迫摆在台面上了,必须要争个输赢。慈禧以一敌八,自然讨不得便宜,加上八大臣的步步紧逼,气氛一度剑拔弩张。此时的皇帝只有六岁,被东太后紧紧搂着,哪儿也去不了。小小年纪,何曾见过此等场面,结果“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还把东太后身上都尿湿了。这一哭,两宫太后、顾命八臣无不大吃一惊,争执就此也就不得不终止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整个格局也就到了转捩点。
皇帝再小,也是一国之君。众目睽睽之下,让皇帝如此惶惧,绝对是有失人臣之礼,说大逆不道也不为过。肃顺平日里树敌就多,想要掰倒他的也大有人在,更不要说还有那么多人等着看笑话。本来还有先帝的顾命之辞,暂时还可假借打击异己。现在倒好,自己的根基还未站稳,忤逆犯上的罪名却已坐实,这就给政敌授之以柄了。接下来不难预见的是倒肃势力的合流,这就为慈禧太后实现垂帘而张目了。
事已至此,不妨回顾一下咸丰临终的政治布局。信任肃顺,所以授权肃顺辅政;为了牵制肃顺,又给了两宫一人一颗钤印;猜忌同胞兄弟,将恭亲王排除在辅政之外。如此安排,看似天衣无缝,其实忘记了权力是一个零和博弈。权力从来都是中心化的。皇帝强势时,平衡术还可以玩的转;可皇权一旦出现真空,各方势力就会纷纷来填补这个真空,一个人的绝对得到就意味着一个人的绝对失去。在这个游戏里,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咸丰也低估了人在博弈中的行动力,一旦自己撒手人寰,各方势力一定会在权力的规则里为争取最大的利益而尔虞我诈,之后的动荡也就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