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西窗时,她总爱把玩那盒褪色的胭脂。里面沉淀着陈年蔷薇香,指腹抹开的瞬间,总让人想起那个雨雾迷蒙的傍晚。那时巷口正落着绒花,她站在胭脂铺旁的屋檐下,当水珠从瓦当坠入青石板上的凹痕时,像谁欲言又止的叹息。
"新到的桃花胭脂,小姐可要试试?"掌柜将瓷盏推过来时,檐外忽然卷进半片湿漉漉的叶。她记得自己慌乱转身的刹那,好似跌进了松烟墨香里。铜镜里映出两团飞霞,比瓷盏里的胭脂更灼人眼。
后来她总在袖口绣半朵合欢。每当灯下穿针,那人的声音便混着檐角风铃声飘进来:"脸红原是月老的私印,偏教人研成胭脂到处贩卖。"窗纱上的竹影摇晃着,她腕间的银镯磕在窗沿上,叮当一声惊破满室暗香。
"不过是贪恋些暖意。"多年后在茶楼听见邻桌姑娘这般剖白,她正往茶汤里续水。瓷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镜片,恍惚又见那个暴雨夜。惊雷砸碎雨脚,妆台上的胭脂盒被失手打翻,殷红顺着桌角淌成蜿蜒的溪。铜镜里映着两张湿漉漉的脸,他的长衫下摆沾着泥点,而她新染的千层红正死死抠进掌心。
临街药铺煎当归时,她突然学会了对镜描画。朱砂混着珍珠粉抹平所有纹路,那些劝分的絮语穿过竹帘,变成檐下晾晒的陈皮,在日头里渐渐蜷缩成坚硬的壳。"总归是旧相识。"她垂眼抚平旗袍上的褶皱,纽扣硌着指尖,像含着枚咽不下去的核。
直到某个雪夜路过胭脂铺,撞见学徒姑娘对着玻璃窗呵气。白雾凝结的刹那,少女忽然踮脚在玻璃上印下唇印。绯色在冰花中渐渐洇开,她在街角驻立许久,猛然想起那人曾说:"你看这满城灯火,哪盏不是用眼泪熬的胭脂?"
雪粒子扑在脸上生疼,她终于笑出声来。原来这些年执着的,不过是想问清当年打翻的胭脂盒里,可曾有过半分未经雕饰的真心。而答案早藏在每次对镜时的迟疑里——手指抚过脸颊,终于明白胭脂之所以动人,恰因它永远无法复刻初遇时的那抹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