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街坊几个兄弟爷们儿下东北的那几年,我们兄妹3个,年长的上学,年幼的年幼,家里家外全靠母亲一个人。一方面要照顾我们吃饭穿衣,另一方面,1980年实行联产计酬责任制,责任田里庄稼的耕种收割、日常管理,也全靠母亲顶着。母亲身材高大,极能吃苦,在我们兄妹仨眼里,几乎无所不能,干啥活,都不次于男劳力。收获了,定产全部上交生产队;超产的部分,队上与责任人按比例分成。那时候,收割庄稼、运输,基本就是手推肩扛,劳累程度可想而知。可能是当年劳累过度留下的病根吧,母亲50多岁就开始腰疼。母亲对家庭贡献之大,今天暂且不论,单表其执念。母亲先后有两个执念,并且截然相反: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不会长寿,七八十岁反而不服老了,想来恐怕她自己都觉得挺矛盾。
早年,谈到我们赵家的女人(媳妇),母亲总是一句话:“你们赵家的女人,没有活过70的。”话外之音很明确:担心自己不会长寿。的确,上世纪去世的我的3个奶奶和大伯母,寿限都是60多不到70岁。前边2个奶奶,第一个去世的是我伯祖母,那时好像还没有我;第二个去世的是我祖母,我还不到4岁半,印象模糊,只知道她病了多年,具体问题出在哪里却不知道。第三个奶奶是我伯祖父的妾室,1986年去世,是脑出血,都没来得及去医院,人就不行了,当时我刚上大一不久,也没来得及通知。大伯母是1995年去世的,卒于先天性心脏病。后来的事,我们兄妹几个都很清楚,因此,觉得不可思议:“这关你啥事,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怎么能扯在一起?”如果说有交集,那只有一个,就是她们都嫁入了赵家。直到我二伯母和三伯母都活过了70岁,又活过了80岁、90岁,所谓70魔咒,即不攻自破。母亲再也不提这茬了。
如今,母亲80岁了,身体尚好,没有心血管、脑血管之类的基础病,一切完全自理,与父亲在老家独立生活。有几次,腰疼得厉害时,从市里到省上的医院,都诊治过,针灸、牵引、推拿、按摩,除了手术,能用的方法都用过,只是暂时缓解,病根一直都在。随着年龄增长,腰弯得越来越厉害,现在几乎成了90度。多年前,大妹妹特意给母亲买了拐杖,几次三番地,从正反两方面,苦口婆心地讲了拄拐杖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不过,始终没有入脑入心。这拐杖一直是个摆设,从来没有发挥过应有的作用。说得次数多了,母亲终于不耐烦地开了口:“街坊邻居,好几个都是我这么大岁数,没有拄拐杖的。你哥从来不说我。”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如此,是怕人家觉得她老,换言之,就是不服老。有一次跟我妻子说:“这么多人,还真没见过你奶奶这样的,人家活得真好(103岁寿终正寝)!”去年我又给买了个能坐能推的老年人用的小车,也就是出远门,下了车以后,走远路的时候用一下,还基本不肯坐,坚持自己推着走。说到底,还是不服老。或许这就是人生,不同的年龄阶段有不同的生活态度。